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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66)

他拉马静立,思忖再三,终拉回马头,向涑阳急驰。

快到西门外的离亭,树林里忽然传来野鸡的急促叫声,谢朗想不到竟会在此处听到骁卫军的暗号,而且还是大敌来袭的警报。他心中一格登,不动声色地拉住马,装作内急的样子,按住肚子,匆匆进了树林。

走进数十步,便见骁卫军翊麾校尉郝十八在树林子里象花脚猫似地蹿来蹿去。郝十八性情粗鲁,打起仗来却悍不畏死,在骁卫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谢朗刚执掌骁卫军时,他还颇不服气,公开嘲笑谢朗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后来谢朗单手挑战三大将领,将他击翻在地,他才服了几分。再后来,高壁岭一战,又是谢朗拼着大腿被砍了一刀救回了他一命,他自此便对谢朗死心塌地。

“将军!”郝十八额头上冷汗直冒,谢朗见他这般紧张,心中一沉,面上却保持镇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将军,王爷让您想法子摆脱监视的人,去一趟珍珠舫!”

谢朗一愣,以为平王还是为了柔嘉的事情要教训自己,不由哼了一声,“不去。”

郝十八急得直搓手,“将军,出大事了!裴、裴将军出事了!”

谢朗惊道:“出什么事了?”

“说是、是谋反作乱……”

谢朗正往树林外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回过头来见郝十八的神情,怒道:“你吃错药了不成?!开这种玩笑?!”

郝十八急得头脑发懵,语无伦次,“我看是裴将军吃错了药,不,是我吃,不,也不知道是谁吃错了药。反正朝中已经炸了锅了,王爷也被陛下降旨,着在王府禁闭反思,不得见任何人,王爷好不容易才潜出王府……”

谢朗这才知他所言非假,吓得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上前揪住郝十八的衣襟,压低声音,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珍珠舫的密舱内,每个人的脸上如有乌云密布。

平王想起千里加急军报递入内阁时景安帝那震怒的吼声,指着自己痛骂时的神色,伸手摩挲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声。

秋珍珠默默地奉上茶盏,平王心中烦乱,本欲不接,可看到她温柔的眼神,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慢慢地松驰下来。他接过茶盏,喝了几口,逐渐镇定,冷静思考后,道:“元贞。”

“是,王爷。”陆元贞趋近躬身。

“依你看,裴无忌,是不是会谋反作乱之人?”

“绝不可能!”陆元贞斩钉截铁般说道:“裴无忌久镇边陲、靖边安民,他若要反早就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日?再说,真要谋反,他占着渔州岂不更好,又何必将神锐军和那么多家眷拉上那苦寒之地大峨谷?谋反作乱一事,全是张保所奏,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是‘谋反’还是官逼民反?背后有没有人在‘激变’?都有待查清。”

“嗯。”平王点头,道:“裴无忌前段时间为了军饷和粮草之事,一直弹劾张保,父皇还派了铁御史北上密查此事。可铁御史尚未回京,就出了这档子事,后面的猫腻……”

“王爷,张保在军报中说,七月十三,裴无忌领神锐军据城作乱,夺粮烧衙,乱有三日。七月十六,裴无忌领着神锐军及其家眷反出渔州,前往大峨谷。张保的府兵追至大峨谷东南五十余里处才返回幽州报信,张保这才递出千里加急军报。以时间来推算,若是裴无忌在乱起时就有密报给王爷,按理应该能在张保的军报进宫之前,送到王爷的手上。”

平王自军报进宫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听陆元贞这么一说,便冷笑一声,望向长史杨轨,道:“从七月十三日查起,所有接近过文书房的人,中间传递之人,统统密查!若真是有了内奸……”

他素日温和的面容上泛起凌厉之色,话语冷如寒冰,“本王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我平王府第一个被剥皮抽筋之人!”

五二、姑射东来

舱内之人都是平王心腹,听到王府竟有可能出了内奸,个个露出愤慨之色来。

陆元贞又道:“王爷,纵然朝中上下都认为裴将军是您的人,但难道没有人疑心,王爷人尚在京城,裴无忌就敢‘谋反’太不合常理了吗?可陛下竟没有丝毫犹豫,就命王爷禁足,这说明什么?”

平王紧闭着嘴,默然不语。

陆元贞叹道:“王爷且放宽心,虽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让陛下对王爷起了猜忌之心,但陛下只命王爷禁足,说明陛下还是有保全王爷之意,顶多只是想褫夺您的兵权。”

平王徐徐问道:“那依元贞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内奸要查,宫中谁在后面兴风作浪也得查,但这些还不是最紧迫的,眼下咱们需得先办两件事。”陆元贞摸了摸下巴,他虽尚未蓄须,却学会了他父亲太学博士陆国修的言行举止,每逢紧张思忖时便会不自觉地露出来,素日里他若如此,众人定要笑上一番,此刻舱内却是一片沉寂,无人再出戏语。

陆元贞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道:“大峨谷位于三国边境之地,一旦兴起战事,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怕丹国窥知风声以后会趁火打劫。所以,得将举兵讨逆之事押后。”

平王点头道:“元贞,本王得避嫌,又不能出王府,眼下只有你去请方先生和德郡王出面了。”

“但这二位也只能使举兵讨逆之事缓上一段时间,最要紧的还是要查清楚,裴无忌为何要这么做?真相是什么?既然有可能出了内奸,我们只有派出最亲信得力的人,秘密去大峨谷和裴无忌见面,才能得知真相。”

“派谁去合适?”

“大峨谷现在肯定是各方注意的焦点,想下手的人只怕不少,再加上那里位于三不管的边境地带,消息一旦传开,丹国与库莫奚插手进来,形势会更加复杂。咱们需得抢先一步知道真实情况。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徐烈一拍手,道:“小谢!只有小谢才合适!他与裴将军是结拜兄弟,最主要他有大白,见了裴将军后,命大白将消息传回来,比谁都快,咱们就能占得先机。”

“正是。”陆元贞点头。

“小谢这段时日……”平王眉头紧锁。

陆元贞叹道:“正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得将他派出去干点正事收收心。眼下这风口浪尖,他若不知死活再闹出什么乱子,只怕更不可收拾。再说,当年小谢带兵由大峨谷插入丹境夺其粮草,那里的地形他最熟悉。陛下今日已急调孙恩的宁朔军北上,宁朔军一旦封锁边境,只有小谢才有办法秘密到达大峨谷。”

殷国北境十余万人马,包括裴无忌的神锐军、王璠的神武军、孙恩的宁朔军及元晖的东阳军,原来均由燕云大将军统领指挥。靳燕云阵亡后,神武军为守燕云关十损七八,王璠也壮烈牺牲,前线便只剩下三员大将:裴无忌、元晖和孙恩。

殷国自“楚王之乱”后,国势日渐衰微,二十多年前的大洪灾更是给这个昔日的帝国予以重创。景安帝登基之初,也曾励精图治,奈何积重难返,近年来他更懈怠政务、迷恋丹术,致使吏治混乱、边境危机四伏。大殷王朝,就象一棵参天大树,看着枝繁叶茂,但已经从根上开始腐烂。

平王幼年时的一段经历,使他不同于长于深宫的弘雍二王。他时常到民间查察,又有雄才大略,欲整饬吏治、富国强军,使殷国再现太祖时繁荣昌盛、威甲四海的盛况。

相同的理想与抱负,使他身边凝聚了谢朗、陆元贞、徐烈等一干热血少年,也使方道之、德郡王等忧国忧民的重臣儒士对他另眼相看,暗中扶持。

三年前领兵出征,他毫无皇子的骄奢之气,与士兵同甘共苦,战斗中身先士卒,曾经三天不吃饭、十天不卸甲,取得了关键一役的胜利,在军中威望日隆。

裴无忌和元晖都是贫民出身、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勇将,他们渴望成为彪炳史册的一代名将,渴望收复在“楚王之乱”时被柔然趁乱侵占、后又沦为丹族铁骑之下的北面疆土,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平定南方诸贼。而这些,都需要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明君。这样的原因,促使裴无忌和元晖都投入了平王麾下,成为了他的得力干将。

唯有孙恩,出身于较为富庶的宁朔地区,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维护宁朔军的既得利益,所以他表面遵从军令,背地里却屡有掣肘,始终与平王一系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

平王三年征战,将丹军赶回阿克善草原,是数十年来殷军从未有过的赫赫战绩。他深知“功高震主”,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交出虎符,之后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却仍免不了被人暗算,让景安帝起了猜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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