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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80)

知道殷国境内必会有人跟踪,一行人索性大摇大摆去了宁朔军营,出示令牌后,宁朔大将军孙恩亲自迎出军营。

薛蘅本待将柔嘉在此放下,可柔嘉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自进军营起,便从小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在手中不停把玩。薛蘅看着她消瘦的面庞上坚决的神情,只得暗叹一声,将话收了回去。

孙恩不认识柔嘉公主,只道她是天清阁的女弟子,也没在意。他与薛蘅等人寒暄见礼后,便亲自将众人送过边境封锁线。

神锐军这三个月来与宁朔军隔着边境线紧张对峙,一见宁朔军那边过来几个人,又不象是宁朔商队,便立即有士兵射了响箭出来。

薛蘅拉住马,运起内力,大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裴大将军!”

她这句话运上了八成内力,穿透漫天风雪,清清楚楚地传入两军将士耳中。有点武功底子的无不咋舌,吕青和抱琴看着薛蘅的目光,也露出几分钦服之意。

柔嘉扯了扯抱琴的衣袖,轻声问道:“怎样?”

“比邓公公强,只怕比左总管也差不了太多。”抱琴靠近她耳边,低声道。

柔嘉暗中吐了下舌头,忽然想道:若是我也象薛先生这般文武双全,明远哥哥也象敬重薛先生一般敬重我,我在危急关头也能救明远哥哥一命,岂不比当公主更要快活?

她这边胡思乱想,那边神锐军早有将领策马出来,与薛蘅一番交谈后,自有人去禀报裴无忌。不多时,一通鼓响,两匹黑色骏马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急驰而出,当先一人身形高大,面相豪阔,笑得声如洪钟。

“薛阁主来访,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六三、钢铁心肠何曾折

薛蘅在马上提缰拱手,“裴将军!”又转向他身边那位红衣女子拱手,含笑道:“裴姑娘!”

裴红菱一下子兴奋起来,笑道:“薛阁主认识我?”

“渔州红翎之名,我听明远说起过。”薛蘅轻声说道,特别在“明远”二字咬得重了一点。

裴无忌正讶异天清阁阁主怎会到访大峨谷,一听便知事有蹊跷,又听空中传来数声雕鸣,抬头一看,见大白正与一只黑鹞并肩齐飞。他心中一咯噔,面上却不露出异样,笑道:“薛阁主,请!”

进营房时,哑叔先下马,再将薛忱抱下来。哑叔身形高大,比裴无忌还高出半个头,薛忱在他怀中,象个瘦弱文静的少年。裴红菱觉得奇怪,跟在旁边看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在薛忱的双腿之上。裴无忌正引着薛蘅进屋,见状喝道:“裴红菱!不得对薛神医无礼!”

裴红菱吓了一跳,跺脚道:“大哥!你这么大声,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你胆子大,吓一吓也没事。”旁边的副将钟飞笑道。

“谁说的?!”裴红菱叉着腰道:“我从小到大,已被大哥吓出了很多病,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

“人若惊吓过度,吓出病来,也是有的。”一边的薛忱忽然出声。

裴红菱顿时大声道:“瞧瞧!薛神医也是这么说,我没说错吧。”

薛忱神情严肃地说道:“尤其是很有可能吓出一种病来,性命攸关,万万不可轻视。”

“什么病?”裴红菱忙凑到他面前,认真问道。

薛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拉长了声音,悠悠道:“眼——珠子病。”

裴红菱正搜肠刮肚地想着“眼珠子病”是什么病,众人已憋住笑,进了营房。

等她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之时,忽听营房内传出裴无忌如猛虎下山般的怒吼声,“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冲进营房,裴无忌已大踏步出来,额头青筋直暴,连声喝道:“集合全部人马!所有的人,统统集合!奶奶个熊!不把这帮狗崽子剥了皮,我就不姓裴!”说着一脚将守战鼓的士兵踢开,拿起鼓槌,便要敲响战鼓。

裴红菱这回是真正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冲上去,薛蘅已从房中箭步跃出。她一个纵身便纵上将台,在鼓槌就要落下的一瞬间,架住了裴无忌的手。

裴无忌狂怒之下吼道:“放开!”可他连使几回力,却怎么也压不下手腕,一口气稍有松泄,薛蘅手一抹一带,便夺过了他手中的鼓槌。裴无忌还没来得及说话,鼓槌忽然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心中骇然,知道薛蘅在将士们面前给他留了面子。他急促喘了几口气,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望着他,缓缓道:“我去天牢见明远时,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胡未灭,战依旧!”薛蘅一字一顿。

裴无忌愣了片刻,右拳猛然向后一击,击得战鼓“嗡嗡”巨响,伴着他的一声狂吼,“不行!”

此时,神锐军的将士们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裴无忌索性转过身来,在将台上大声道:“众将士听着!”

“是!”上万人齐声应喝,震得北风狂舞、乱雪飘飞。

裴无忌环视了一眼众将士,大声道:“我的结义兄弟,你们的骁卫大将军谢朗,为了帮我们洗清‘哗变’的罪名,被小人诬陷他策动兵变,杀害了御史,现在已经被下在了天牢之中,两个月后便要问斩!”

神锐军将士大惊,“嗡”地一声议论开来。副将钟飞与谢朗素来交好,立马上前,怒道:“将军,咱们杀进京城,剥了那帮狗崽子的皮!把谢将军救出来!”

便有人高声应喝。薛蘅见局面有点失控,正要说话,裴无忌已缓缓摇头,道:“不。我兄弟,他有难处,他是为了咱们才把这罪名扛下来的,咱们不能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虽然那帮狗娘养的给咱们泼脏水,可咱们自己,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绝不做对不起国家百姓之事!”

他这番话说下来,神锐军的将士们,特别是当日参与“哗变”之人,都不自禁地黯然低下了头。

他们何尝不知,裴无忌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不惜背负“谋反作乱”之罪名,全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中有些人的亲眷还留在殷国,即使亲眷拉来了大峨谷的,在这苦寒之地,过得也甚是艰难。谁都想洗清罪名、回到殷国,谁也不想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埋骨他乡。

裴无忌继续大声说道:“谢将军一旦冤死,咱们的罪名就永远无法洗清!现在只有咱们回去投案自首,说清当日的情形,请朝廷查明真相,才能救出谢将军!也才能给咱们自己一条活路!弟兄们!你们愿意回国的,跟着我走!不愿意的,留在这里!我绝不强求。”

薛蘅还待再劝,裴无忌转身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薛阁主,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即使知道是一死,那也是必须去做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情,令薛蘅涌上几分熟悉的感觉,不由一阵恍惚,她没有再说,转身默然下了将台。

吕青见她担忧的样子,走近劝道:“其实也不必太过忧怀。他们回去了,才有可能洗清谢将军的罪名,不然老在边疆这么耗着,也不是长久之策,还极易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再说,向来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将几万骁勇善战的神锐军就这么全灭了,还得靠他们守卫边疆呢,顶多裴将军削职、当日闹事之人吃些皮肉之苦就完了。”

薛蘅默默地点了点头。

数万人马一动,雪尘遍起。薛蘅知再劝无益,便想起了后策。她思忖一番,走到裴无忌身边道:“裴将军,眼下宁朔军还在严防死守,你这几万人马一动,只怕他们会误解,以为你们要攻打过去,边境难免出乱子。”

裴无忌也逐渐冷静下来,道:“那依薛阁主之见,又当如何?”

“还是由我们先去宁朔军见孙恩,说明原委,得到他的配合后,你们再分批过边境。”

裴无忌点点头,“阁主所虑甚是。”他转身进了营房,写了封信,盖了将印出来,犹豫片刻,大声叫道:“裴红菱!”

裴红菱象野兔子般蹿过来,昂首挺胸,双足一磕,大声道:“末将在!”

神锐军将士见惯了她这样子,不以为异。薛忱却不禁莞尔一笑,连忙以手抵住鼻子咳嗽了一声。裴红菱没有理会,兀自满面严肃地看着裴无忌。

裴无忌看着她,眼神逐渐柔和,话却仍是硬梆梆的,“你拿着这封信,随薛阁主去见孙恩。孙恩若不相信,你就要他将你绑了,说我神锐军但有异动,让他将你砍了祭旗!”

裴红菱大声道:“末将遵命!”

她自裴无忌手上接过信,低下头,半晌,又抬起头来叫了声,“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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