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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93)

寒风卷起他的灰衫,他如飞鹤般掠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之中。

“万里路,山河竞秀。一去塞外回首。忆昔边关同游,叹丹心碧血青史留。戎马不知长衫瘦。看男儿,几人是经纶手。胡未灭、战依旧。大白日、尽千杯酒!”

薛蘅望着白笺上的墨迹,蹙眉沉思。

“三妹,实在想不出,明日再想吧,你再这般劳心……”薛忱也不知如何相劝,黯然地收了话语。

“没时间了,张兄还需去逮风桑和那五个江湖高手,必无法在时限之前赶到涑阳。我们只有在三天内找出账册,再赶回去,才能拖延时间。”

柔嘉心中仍在因薛蘅放走张若谷而愤懑,但为了找出至关重要的账册,只得压下情绪,问道:“薛先生,明远哥哥这阙《市桥柳》中的暗语,您真的没弄错?”

“应该没错。”薛蘅沉吟道:“当初我与明远讨论过暗语,‘逢九进七,退一望二’,便是‘去、边关、史、衫瘦、手、大白”这些字。由于这个暗语的法子比较怪异,造成两字连现,所以多取谐音或隐义。‘去边关’,是让我们去大峨谷找裴将军,便得知了邵师爷尸首的下落。‘史’指的是师爷,‘衫’指的是师爷的衣服里有字条,‘瘦’和‘手’同音,应该……是指‘绵里金针’金鹏才是真凶吧。这些都一一合上了,就剩下‘大白’,账册藏在哪里,是要我们在大白身上找线索,可是大白将我带去那山神庙,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账册。”

“嘎!”大白听到薛蘅提起自己的名字,扇动了一下翅膀,跳到薛蘅面前,用喙嘴在她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小黑似是吃醋了,也跳了过来,亲热地凑到薛蘅面前。

柔嘉既羡且妒,向着大白作起揖来,柔声道:“好大白,乖大白,快带我们去找账册!再不找到账册,明远哥哥就要没命了!”

“嘎!”大白再叫了一声,扑啦啦地往窗外飞。薛蘅等人跟上,吕青与铁思断后,防止有人跟踪。可大白飞出数里,仍将众人带到了那座破庙。

将破庙翻了个遍,翻得满头灰屑,柔嘉终于死了心,颓然坐在破庙的门墩上,喃喃道:“明远哥哥,你到底将账册藏在哪里?”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寒风绞动飞雪,冷气袭骨。柔嘉纵然披着猞猁裘,仍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战。

抱琴见状,忙道:“公主,天快黑了,也没办法再找,咱们先回去吧。”

柔嘉怏怏地站起来,不料裙摆下角卡在了门缝里,这么一站起,哧啦的裂帛之声响起。抱琴忙过去细看,所幸只扯落一小块裙边。

薛蘅看着香案下那团乌黑的血迹,正在恍惚之中,听到声响抬头,看向柔嘉的裙角,不禁怔住。

“手……大白……”

“手……大白……”

她低声念了两遍,忽然眉头一动。

她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块血迹模糊的白布。那用血写就的字迹,三个月来,蜿蜒盘结在她的胸口,时刻山呼海啸,让她无法呼吸,那般地——不能承受之沉重。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原来竟是这样!

她悲欣交集地抬起头,半空翩然而落的雪,渐渐幻成他俊朗的面容,对着她,如朝阳般灿烂地笑。

马衔枚、人静默!

在风雪中疾奔!

浩大的风雪,自北向南蔓延。大殷帝国的疆土,满目皆白。

柔嘉的猞猁裘被寒风吹得猎猎飞扬,她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薛蘅等人。

铁蹄卷飞,如同利剑劈开雪野,指向前方的山谷。暮色下的山谷,似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兽,等着猎物撞进来。

薛蘅勒住马,众人忙皆拉住缰绳。唏律律长嘶过后,数匹骏马在雪地上来回蹬踏,踏起一团雪雾。

“三妹,怎么了?”

“不对劲。”薛蘅凝耳细听。

众人都静默下来,却只听到风雪的呼啸声。

柔嘉刚要说话,巨大的咔咔声响起,似乎整个天地都在震动。她惶然抬头,两边山峰上,无数巨大的山石挟着雷霆般的风声,滚落下来。

“啊——”她脱口惊呼,却忘了策马逃离,眼见巨石越滚越近,忽有一人腾到她的身后,一拨马缰,劲喝一声,骏马向来的方向疾奔。

巨石滚落激起的漫天雪尘让柔嘉几乎不能呼吸,待座骑奔出许久,她终于能睁开双眼,回头一看,这才见身后之人是薛蘅。

所幸众人都逃得及时,并未有一人落下。但山路已被无数巨石堵住,不能通行。

柔嘉急得带上了哭音,“还有没有其它的路?”

“就这条路直达涑阳,绕道的话……”薛蘅心中焦灼,努力控制着,“要多花几天的时间。”

“那怎么办?怎么办?”柔嘉双手绞着衣襟,哭了出来,“两个月的期限快到了,不赶紧把账册送回去,万一明远哥哥……”

薛蘅跳下马,竭力平定呼吸,正难以决断,忽听寒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迅速警戒地围在她身侧,马蹄声越来越近,铁甲铮纵声越来越清晰,有人在大声问,“薛阁主,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三十上下、着将军戎装的人领着数十名亲兵驰近,裴红菱认出他来,呼道:“元将军!”

薛蘅一听是东阳军的将军元晖,顿时松了口气。元晖跳下马,看了一眼前方,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急急下令。

待亲兵领命而去,元晖向薛蘅抱拳,道:“王爷有令,让我助薛阁主一臂之力,务必要让薛阁主在期限之前赶回涑阳。我在沿路都派了人,听人回禀,这段路有异动,似有大批人马出没,怕阁主有个闪失,我这便赶过来了。”

“看来这山崩是人为了。”薛蘅哼了一声。

元晖冷笑一声,“他们这般急着取谢将军的命,就不怕寒了我们这些将士之心!”

“只怕前方还有截杀……”薛忱心情沉重。

薛蘅凝目南方沉沉的黑暗,纵然心如飞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涑阳,这一刻,她也只能静静地站在雪地中,看着东阳军精兵赶来,看着元晖指挥他们将巨石搬开。

但直到第二日凌晨,累得人仰马翻,山路上的巨石才被搬开。

有士兵带来了帐篷,众人抓紧时间阖了下眼,又匆匆上路。元晖带着数百亲兵送到平口关以北十里处,拉住战马,道:“薛阁主,我只能送到此处,再往南,就是擅离驻地,杀头之罪。我已命人通知了前方,王爷的人会接应你的。”

北风烈烈,鲜血飞溅。

雪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薛蘅没有想到,过了平口关后所遭遇的截杀,竟会这般凶烈!

如雨般的箭弩,险些让柔嘉命丧箭下。紧接着从密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直奔薛蘅!

接应护送的人马都被黑衣人逼得各自作战,薛蘅冲杀间,瞥见哑叔被数人围住,薛忱在他背上极其危险,白衫上已落了斑斑血迹。

眼见他自哑叔身上滚落,薛蘅大惊,却见裴红菱扑了过去,护住薛忱,他抬头间并无痛色,显然并未受伤。

薛蘅放下心,但这一分神,险些被对手刺中左腿。围攻她的人,招招夺命,直取她胸前的账册!

明远——

这个名字,宛如一壶烈酒,自喉间灌下去,在胸口腾地燃烧——

薛蘅一声怒喝,在十余人的围攻中硬生生拔高数尺,寒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围攻之人难撄这一剑的锋芒,纷纷避让。

“阁主快走!我们拖住他们!”吕青在怒喝,他身后是护着柔嘉的抱琴。

薛蘅蓝色的身影带着无尽的杀气,腾空、落地、剑起、血溅!

十二月十三。

冷月静静地挂在苍穹,俯视着雪野上的厮杀。

薛蘅长剑刺出的同时,右足后踢,又有两人如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出,摔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她剑势如电,光华大盛,激开所有人的兵刃。待围攻者以为她要冲向西北角,她忽地折身向南,足尖一点,如苍鹰般掠过杀戮场,跃上一匹骏马。

“驾!”

冷月下,身后的厮杀声渐渐淡去。

她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驱策着骏马。

明远,等我——

七四、十招

十二月十九,涑阳北郊。

本是冰雪封山的季节,紫池山上却传来了吆喝猎犬的声音,不时有人影在雪丘上移动,不多时,人声更盛,猎犬将一头獐子从林间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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