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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130)

她渐渐喘息起来,冰火在骨中相煎,内息如同一个个漩涡滚过五脏六腑,她蜷缩成一团,感觉这秋夜是那样的漫长,她眼前渐渐朦胧,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却指间一片空虚。

林归远如一只巨鹏,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掠过皇城重重高墙,直奔东面的长恨宫,如幽灵一般轻轻落在云萝纱窗之下。他呆呆望着屋内跳动的烛光,却怎么也不敢迈出这一步,他怕最终面对的是无比残酷的真相,是否定自己过去所有努力与挣扎的真相。

秋雨逐渐淋湿了他的发梢,他的长袍,他却不能移动一步,直至听到屋内传来林太后的一声呻吟,方如梦初醒,轻启木窗,跃了进去。

眼见她面色苍白,四肢颤抖,林归远知是那冰火之毒再次发作,他将她扶正倚住自己身躯,右手按上她的背心,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片刻后面色大变,撕心裂肺地疼痛:原来,原来姑母已油尽灯枯,活不过一年之数了。

他缓缓落下泪来,这一瞬间,他对她的怀疑消失不见,姑母以身事仇,将自己抚养成人,忍受这刻骨之痛筹划庆氏复仇大业,命在旦夕,自己怎还可怀疑于她?她发下血誓,说自己是庆氏后人,如果自己不是,她又何必如此辛苦筹谋,要让自己坐上那个血迹斑斑的宝座?

林太后喘息渐止,迷蒙中睁开双眼,看清是林归远将自己揽住,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亲生儿子身上如春阳般的温煦,自己多久没有与儿子这般亲近了?打他小时候起,自己便对他是爱恨交织,总是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总是恨他身上流着剑谷之人的血,纵是悄悄出宫去探望他,却也始终只是冷冷地对他。

此时此刻,她软软依在林归远怀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为什么,庆氏二百年的仇怨要由自己来承担,要由自己这个弱女子来搅起这惊天风云,她只想依在儿子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踏踏实实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林归远眼见姑母沉沉欲睡,体内真气丝丝欲断,心呼不妙,不断向她体内输入真气,凑到她耳边急唤道:“姑母,不要睡,姑母,远儿再也不违逆您了,远儿再也不怀疑您了,求求您,不要丢下远儿!”

林太后竟似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带着儿子离开靖南山,费尽周折找到乐州的庆氏皇族守墓人,那林维岳对自己一见倾心,愿意认下君儿,愿意与自己守住那份宝藏,那时君儿已会用那幼稚的奶音声声唤着“母亲”,自己是多么想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却最终被仇恨推着进了这个皇宫,从此踏入这个深渊,再也不得脱身。

这二十年来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呢?自己亲手杀了她,夺走了她的儿子,多年来将解氏皇族一个个铲除或暗杀,让解氏宗族凋零,这又到底获得了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空虚与痛苦,为什么还是时时想回到那与他初遇的幸福时光?

林归远见她眼神越来越涣散,焦虑不堪,急唤道:“姑母,你不要走,庆氏族人还等着你拯救啊,姑母!”

林太后猛然一颤,是啊,这世上定还有族人存活下来,他们世代受苦,自己是皇族直系后裔,怎能将他们抛下不管,无论如何都得将他们救离苦海才行,‘天印咒’不解,解氏江山不倒,剑谷之人不死,龙氏之人不除,自己是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她努力让林归远输入的真气与自己的真气相融合,带动内息缓缓运转,将冰与火两股气流散入经脉之中,吐出一口腥血,闭眼片刻,低声道:“远儿,你怀疑姑母什么?”

林归远想起姑母命不长久,心中难受,怀疑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低下头去,嗫嚅道:“没什么,姑母,是远儿胡思乱想。”

林太后缓缓坐直身躯,道:“远儿,你跪下。”

林归远愣了一下,行到她身前跪低叩首:“姑母。”

“你听着,现在只差一步就能解除庆氏族人所中‘天印咒’,姑母问你,你愿不愿意牺牲你自己,来拯救自己的族人?”

林归远呆呆望着昏暗烛光下膝下的那块青砖,如青烟浮动,迷蒙了双眼,沉默良久,终苦涩道:“远儿愿意。”

“那好,你准备准备,半个月内,与秀雅公主成亲。”

林归远眼神恍惚,颓然坐落于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娶解氏女子?”

“为什么?!远儿,现在只有她的母亲才能用‘寒星石’解‘天印咒’,而且需得你亲自出面,你的真实身份一旦被她知晓,她会怎么样?只有把她的女儿握在我们手里,她才会乖乖的听我们的安排。”林太后冷冷道。

“不。”林归远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起来:“不,姑母,您要远儿做其他的事都可以,远儿不要娶秀雅公主,不要!”

林太后缓缓倾下身子,逼近林归远面容,直望到他的心里:“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孽种是不是?你死了那条心吧,她爹娘死在我的手里,你和她永远都没有可能的。再说了,姑母要你娶解宗秀,有更深远的安排,你只记着,这是为庆氏族人所做的牺牲,就可以了。”

她越说越是激动,嘴角再度渗出鲜血来,猛然拂开林归远欲扶住她的双手,倚住床头,轻声道:“姑母要你娶她,不是让你爱上她,也不是让你和她欢好,你暂时委屈一下,做做样子,待大计得成,姑母自会‘好好’地对待她。”她仰望帐顶轻云红纹,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空洞的笑容来。

旌旗蔽空,章王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仁州城头,眼见城下燕军十几万精兵军容鼎盛,士气如虹,顿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乔将军,陆侍郎,这,这仁州城可还守不守得住?”

乔庆德和陆卓影立于他身后,两人对望一眼,闪过嘲笑得意之色,陆卓影旋即装出一副恭谨的模样道:“王爷,如果死守仁州城,只怕也不是个办法。现在最怕就是燕军从仁州城西的涓水抢渡过来,那样前后夹击,仁州城迟早会被燕军攻破。而且我们再无活路。”

“那怎么办?”章王急问道。他自幼因为身子较弱,便未曾学过骑射,长大后也只是做着一吟风弄月,玩鸟斗鸡的闲散王爷。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要上战场,面对这号称天下骑射无双、如狼似虎的燕国精兵。这时听得陆卓影这样一说,更是六神无主,慌了心神。

陆卓影悄悄向乔庆德使了个眼色,乔庆德微微颔首,道:“王爷,乔某倒有一计,说不定可使燕军吃个暗亏,还可以保得仁州城安全,如果行得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大败燕军,王爷也可立下不世战功呢。”

“快快说来,立下不世战功本王不敢期望,只要能守住这仁州城到大雪时节,太后下谕允我回京,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实是想我家烨儿、炽儿啊,也不知他们在宫里住不住得习惯。”章王想起被太后接到宫里的儿女,便是心乱如麻。

“王爷,眼下之计,唯有将城内守军和南面的援军抽调五万人马,王爷亲率这五万人马赶到涓水河畔的锦石坡设伏,陆侍郎率五万人马守城,我则带着两万人马出城诱敌,将燕军诱至锦石坡,只要王爷和我能将燕军主力大部分诱往锦石坡,陆侍郎便可倾尽城中人马出城将燕军残余人马消灭,再与我等前后夹击燕军,这样自可大败燕军了。”乔庆德道。

章王听了大为意动,自己既不用去冒险诱敌,也不用死守仁州城,设伏锦石坡,万一形势不对,南面是平原,还可以随时逃往后方,不禁笑道:“乔将军不愧久经沙场,真乃妙计也,就按乔将军所说计策行事吧。”

天色昏暗,秋风劲起,吹得军旗猎猎作响,章王眯起眼来,勒紧身上白裘披风,瑟缩着望向锦石坡边这五万人马,总觉有些惴惴不安,可当此时,也毫无他法,只得在心中不停祈求菩萨保佑,击退燕军,保得全家性命。

过得片刻,他身边副将脸色一变,道:“王爷,来了!”章王用心听了片刻,方感觉到大地在隐隐震动,低微的喊杀声渐渐清晰,想到乔庆德正将燕军主力引来此处,大战在即,他紧张不已,手心背心湿透,被秋风一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

杀伐声由远而近,坡下燃起接天的火把,天燕两军将士在锦石坡下搏力厮杀,章王纵是文弱,也被夜风中的血腥之气激起了几分豪情,见时机已到,右手劲挥,身边副将一声大喝:“杀!”坡前坡后数万精兵齐齐冲了下去。

这一战直杀到半夜时分,燕军的喊杀之声方逐渐低了下去,章王眼见己方得胜,欣喜不已,没料到自己初上战场竟能取此大捷,不禁有些手舞足蹈。也没将己方五万人马的惨重伤亡放在心上。倒是他身边的副将凑过来低声道:“王爷,情形有些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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