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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56)

“你逃避不了的,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生下来就要担负的责任!”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份责任,这不是我的事情,我承担不起!”

“胡说!你睁开眼看看,外面那些人的血都是为你流的,你生下来就背负了这么多的罪孽,你逃不了的,你日夜参拜的那个佛救不了你的,你只有去面对,只有走出这间房子,自己去成为主宰这世间的佛!”

“不,我不要,我不要血流成河,不要造下杀孽,你们不要逼我!”

“哈哈,多好笑,你能逃避吗?你忘了你身上流着什么人的血吗?你能忘记吗?你是个懦夫!”

“我宁愿做懦夫!求求你们,不要逼我,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如果不能出家,那就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我只要一间茅屋,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做一个平凡的大夫,再苦再贫我都愿意,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哈哈哈哈,林归远啊林归远,你说得多幼稚啊,你有那个资格吗?你还能拥有那种幸福吗?那不是你所能够拥有的,你断了这份痴念吧!”

那夜,冲天火光中悲天悯人的诵经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涌入心中。

“我及众生,无始常为三业六根重罪所障。不见诸佛,不知出要。但顺生死,不知妙理。我今虽知,犹与众生。同为一切重罪所障。”

林归远眼角泪珠缓缓流下,是啊,一切终是痴念,自己怎配拥有那种幸福,纵是洛儿,纵是大哥,也终不是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洛儿,大哥,黄泉路上等我,带我一起脱离这无边的苦难吧。漫天血海中,他轻叹一声,奋力激起一股气流,向心脉震去。

眼见这气流将要震断他的心脉,耳中却隐隐约约传来清洛压抑的哭泣声,顿如暮鼓钟音,骇浪激石,气流似遭重击,瞬间又窜回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卟”的一声,林归远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但他心中欢喜,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这一刻,夜风呼卷,寒雾弥漫,时光似已凝滞,林归远望着伏在萧慎思身上低低哭泣的清洛,又抬头看向如岩石般呆立的燕皇,心中不停问道: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燕皇手中长剑掉落在地,身躯变得如岩石般僵硬,脸上露出不敢置信、极度惊讶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眼中似燃起熊熊烈焰,白衣轻振,身形提纵,一步便跃至林归远的身边,伸手揪住林归远胸前衣襟,颤声问道:“你—是—谁?”

林归远昏昏然中本能一躲,却躲不开他这一抓,胸前大穴被制住,浑身酸软。只得傲然抬起头来:“要杀便杀,有什么好说的。”

燕皇见到他眸中倔强的光芒,愣了一下,复又厉声问道:“你这招‘辗转反思’是从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的?快说!”

林归远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强自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辗转反思’!”

燕皇暴喝道:“就是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就是那股反经脉运行的气流!快说,谁教你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归远心中一个激凌,想起传授自己这一招之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在万不得已时不要使用这一招,知事态严重,不禁心中后悔,嘴里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人。”

燕皇听言将手一挥,吼道:“说谎!这一招没有一个男人会使。你快给朕说实话,是不是她教你的?她在哪里?你快说啊!”

林归远隔他极近,看得清楚,只见燕皇此刻眼中血丝密布,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原本清绝俊朗的面容微微变形,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轻轻颤栗。不由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意,轻声道:“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传授给我的,我可对天发誓,没有骗你。”

燕皇听言默不作声,直盯着林归远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脖颈抬起,寒声道:“原来你是易了容的!朕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说着迅速将林归远脸上易容之物一一揭去。

此时伏在萧慎思身上哭泣的清洛也感觉到气氛迥异,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归远,见他被燕皇制住,悲呼一声:“二哥!”

燕皇呆呆地看着露出本来面目的林归远,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一时似十分欢喜,一时又象迟疑不定,一时似要伤心落泪,一时又愤怒激昂。

半刻后他方缓缓松开抓着林归远的左手,沉声问道:“朕见过你一面,在流光塔前。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生于何年何月?母亲何人?传你武功的那个中年男人现在何处?”

林归远将头一扭,并不作答。

燕皇怒气勃发,指向萧慎思李清洛等人喝道:“你不回答,朕就将他们统统杀了!”

林归远知拗他不过,只得愤声答道:“林归远,熹州林氏,辛亥年十月,母亲刘氏,传我武功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我幼时遇到的,他只传了我半年的武功,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燕皇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身形缓缓向后退去,步伐竟是有些踉跄,口中喃喃念道:“辛亥年十月?那就不是了。林归远?熹—州—林—氏?”

林归远见他退开陷入沉思之中,不再关注自己,便缓缓向萧慎思和李清洛移去。

此时激战方歇,万籁俱寂,院中一片狼藉,尸身遍布,血腥之气随夜风扩散开来。鲜血渗入积雪当中,变成一种灰淡的红色,触目惊心。

燕后和燕慕华兄妹立于回廊之下,默默看着院中徘徊沉思的燕皇。燕后秀眉微蹙,轻叹道:“离哥,你终是忘不了她!”燕皇充耳不闻,又转过头去盯着正在替萧慎思运气疗伤的林归远,却也不出手阻止于他。

林归远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燕皇与传授自己武功那人有何纠葛,让他如此激动,难道会与那个大秘密有关?但当此时,只能拖得一刻算一刻,抓紧时间往萧慎思体内输入救命真气。其实他先前与燕皇拼那一招,内力已损耗得十分严重,不多时,便觉身形摇晃,头晕目眩,难以为继,便轻声唤道:“三弟,你接着来!”清洛哭着应了一声,忍住自己伤口处疼痛,听着林归远轻声指点,将真气输入萧慎思体内。

燕皇听得林归远唤清洛为三弟,眉头一皱,走到三人面前,蹲了下来,细细地看了李清洛几眼,轻笑一声道:“原来是你!流光塔前你也在的,朕那天还真没有看出来,原来不是少年是个丫头。呵呵,那天的三人中已到了两位,只不知地上这位‘大哥’是谁啊?让你们如此舍命相护。”

林归远心叫不妙,省起大哥此时是易容成病汉的模样,燕皇本不知他真实身份,但被自己这一声“三弟”呼出,让他起了疑心。只得奋力腾身而起,拦在萧李二人身前,厉声道:“你要杀他便先杀我!杀了我便没人告诉你那个中年男人在哪里了!“

燕皇听言一愣,一把掐住林归远的脖子喝问道:“原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快说!”

林归远心念急转:看来这燕皇极为在意那人的下落,倒也不失为一个救命的良机。想到此处,他嘴角浮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你放了我的兄弟,你便告诉你!”

燕皇慢慢松开手,望向地上的萧慎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原来天朝萧慎思萧大将军的命如此轻贱,区区一个消息便可换回来!”回廊上燕氏三母子不由惊呼一声,均想不到那病汉模样、重伤昏迷的人便是几年来力阻燕军南下的天朝大将军萧慎思。

一直瘫坐一旁、神智逐渐陷入狂乱的燕流光却在听到“萧慎思”三字后猛然抬起头,“啊”的叫了出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身形乱舞,边舞边嘶声叫道:“萧慎思!萧慎思在哪里?萧慎思你出来!你出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父皇便会封我做太子了!杀了你,就没人敢叫我野种了!萧慎思,你出来!”

静夜中,他的吼叫声远远的传了开去,如一头被饿虎逼到悬崖边的野狼,声极惨厉,悲不可闻。燕皇低低地叹了口气:“光儿!”走到他身前,手如疾风,扫过他的全身。燕流光一阵惨呼,在院中滚来滚去,声嘶力竭,状极痛苦,过了一刻才慢慢安静下来。燕后及燕氏兄妹心有不忍,悄悄地走了出去。

燕皇又盯着林归远看了一会,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你不说也罢,让朕饶他性命也可以,可你们得全部给朕留下来。”又凑到林归远耳边轻声道:“林—归—远,朕不急,朕会慢慢地查清你的真实身份的。”顿了顿唤道:“来人!”随着他的呼声,院外涌入几十个侍卫来,齐齐跪下应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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