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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21)

作者: 箫楼【2部完结】 阅读记录

只是这二人斗得你死我活,却连累了自己身中双毒,眼下只能活一天算一天,这条小命也不知最终能否幸存,若真是呜呼哀哉,去与师父团聚,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她胡思乱想之际,踏入正园之宾客,在相府仆从的引领下,一个个向裴琰行礼,并祷颂裴氏夫人福寿延绵、富贵永世。

裴琰面上始终保持着谦和的微笑,向众宾客一一还礼,并与每人都交谈上数句,而许多官员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谄媚逢迎一番。

相府是夜,所收之贺礼,摆满礼厅,宝光耀目。只有清流一派和一些以廉洁、不结党附贵之名著称的中间官员送得较为寒酸。龙图阁大学士、太子的岳丈,绰号“董顽石”的董方董学士,更是未出席寿宴,只差人送来一幅自书的字画,上书四个大字“清廉为民”,着实让司礼尴尬了好一阵。

待门前所有宾客依次与裴琰见礼后入席,江慈仍没有听到那已有些耳熟的声音。见裴琰凌厉的眼神不时扫过自己,她只得微微摇头,裴琰见还有十余人未到,便按定心思,耐心等候。

再等片刻,庄王与静王前后脚赶到,裴琰迎出正门,将二位王爷引至正厅坐定,笑着寒暄数句,忽听得园外知客大声唤道:“太子殿下驾到!”

裴琰一愣,未料太子也会亲临为母亲祝寿。他广宴宾客,却未邀请太子,毕竟太子名份上是君,他是臣,庄王与静王可邀,太子却是不能相邀的。

他忙赶出府门,下跪行礼,太子将他扶起,笑道:“这又不是在宫中,少君切莫如此多礼。”

裴琰躬腰道:“太子亲临,为臣母祝寿,臣惶恐。”

太子负手往府内行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少君这相府果然精致,我早就听人说,京城中,少君与三郎的府第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琰笑着引路,说话间二人已步入正园,见太子入园,园内黑鸦鸦跪落一地。太子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是相府寿宴,本宫只是来看看热闹,大家不必拘礼,若是太拘束,就不好玩了!”

文武百官们素知太子脾性,这位太子生性随和,还有些懦弱,身子板似也不是很好,常年窝在太子府中,与太子妃及妃嫔们嬉戏。圣上令其当差,十件事倒有九件办砸了的,若不是其岳丈董大学士数次替其收拾残局,不定已被圣上废位夺号。

坊间更有传言,圣上早有废太子之心,要在庄王与静王之中择优而立。朝廷近年来渐渐形成了拥护庄王与拥护静王的两个派系,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百官们更是削尖了脑袋来揣测圣意,好决定投向哪一派,以保自己异日的锦绣前程。

众人各怀心思,哄笑着站起身来。太子十分欢喜,步入正厅,坐于首位,与庄王、静王及右相等人谈笑生风,毫不拘礼。

裴琰见还有十余人未曾到场,而这十余人中既有自己与静王这一系的人,又有庄王与右相那一系的官员,其中更有一位关键人物。正在心中暗忖之际,忽然听到宫中司礼太监吴总管那熟悉的尖细声音:“圣旨下!”

太子忙站起身,诸宾客也都纷纷跪伏于地。吴总管带着数名太监满面带笑踏入园中,展开手中圣旨,高声道:“左相裴琰听旨!”

侍从们迅速抬过香案,裴琰撩襟下跪:“臣裴琰,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册封左相裴琰之母、裴门容氏为容国夫人,享朝廷一品诰命荣禄,并赐和田方圆美玉一方,定海红珊一株,翡翠玉蝶一对。钦此!”

众宾客面面相觑,裴氏夫人在外并无声名,皇帝纵是看在裴相面上,下旨封诰,并赐这价值连城的御物,倒也不为过,只是为何又不宣其接旨,只令裴相代接,实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更有那等官员想道:皇帝这般恩宠于裴相,难道,代表着静王一系要在夺嫡之战中胜出了吗?

裴琰拜伏于地,众人看不到他的神情,片刻后方听到他轻声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吴总管将圣旨递给裴琰,笑道:“圣上对裴相可是恩赏有加,裴相切莫辜负圣恩才是。”

裴琰双手接过御赐之物,奉入正堂,又匆匆步出。

吴总管拱拱手道:“宫中事忙,这就告辞!”

裴琰与这吴总管向来交好,忙道:“我送公公。”

二人相视一笑,正要提步,园外知客的声音高入云霄:“光明司指挥使卫大人到!”

江慈一直紧跟着裴琰,见那人还未现身,颇有些心猿意马。忽听知客报卫三郎驾到,精神为之一振,忙扯长脖子向正园门口望去。

偏裴琰此时挡于她的身前,他又高出她许多,她只得向右踏出两步,一心期待看到这位以“凤凰”之名享誉京都的卫昭卫三郎。

正扯长脖子相望时,她忽觉周遭的气氛有些异样,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只见园中诸人皆屏息敛气,目不转睁地望着正园门口方向,戏台上鼓乐皆停,戏曲顿歇。一时正园之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兴奋,又夹杂着几分鄙夷几分畏惧,暧昧难言。

江慈心中啧啧称奇,正待转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笑声钻入耳中:“卫昭来迟,少君莫怪!”

十六、凤翔龙隐

江慈正转头望向园门,被这噩梦般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喀嚓”轻响,脖筋剧痛,竟已扭了脖子。

她总算保持着一份清醒,没有惊呼出声,硬生生将头转正,忍着颈间剧痛,控制住狂烈的心跳,以免被裴琰听出端倪。

剧痛与震惊让江慈的目光稍稍有些模糊,片刻后才见灯烛辉煌下,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步入正园。

那人缓步行来,灯烛映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皎若雪莲。

他如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轻轻簪住,碧玉乌发下,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但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却是他那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流盼之间姿媚隐生,顾望之际夺人心魂。

他由园门飘然行近,白衫迎风。那抹白色衬得他象天神一般圣洁,但衣衫鼓动如烈焰燃烧,又让他似从鬼域中步出的修罗。

夜风突盛,卷起数朵红菊,扑上他的衣袂,宛如妖红盛开于雪野,魅惑难言。这一刹那,园中诸人皆暗吸了一口凉气,又静默无声。

他似是明众人所想,停住脚步,眼波一扫,冷冽如霜,竟让园中大部分人悄然垂下头去。

裴琰笑着迎上前道:“三郎肯赏这分薄面,真是喜煞裴琰。”

吴总管上前向卫昭躬腰行礼,卫昭微微点头,吴总管再向裴琰拱拱手,出园而去。

卫昭嘴角含笑,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裴琰身后的江慈,道:“少君高堂寿宴,卫昭岂有不到之理,只是因一点点小事耽搁,来迟一刻,少君莫怪。”

裴琰连称岂敢,微微侧身,引卫昭入正厅。转身之间,望向身后的江慈,江慈面无表情,随着他和卫昭往正厅行去。

卫昭甫一踏入正厅,庄王已笑着站起:“三郎坐我身边。”静王眉头稍皱,转瞬又舒展开来,太子圆脸上始终挂着那亲切的微笑,卫昭未向他行礼,他也似浑不着恼。

卫昭刚要落座,席上一人却忽然站起身来,轻哼一声,袍袖劲拂,往旁边一桌行去。庄王有些尴尬,卫昭眼波一扫,嘴角勾起近乎邪美的笑容,落座道:“这桌去了瓶河西老醋,倒也清爽。”

裴琰见拂袖离席的乃龙图阁大学士殷士林,河西人氏,此人为清流派中流砥柱,虽无实权,却声蜚朝野,清誉极高。遂转到卫昭身边,执起酒壶,替卫昭斟满面前酒杯,笑道:“大家都说等三郎来了才开席,三郎迟到,可得自罚三杯!”

卫昭靠上椅背,斜睨着裴琰,眼中波光流转:“看来少君今夜是非将我灌醉不可,我喝可以,咱们总得先敬过圣上才行。”

裴琰拍了拍额头,忙趋到太子身旁,请太子离座。众宾客纷纷起身,举杯遥祝圣上万岁,又敬太子永康,裴琰再致谢词,众人方闹哄哄归座。仆从川流不息地将热腾腾的肴馔摆上酒桌,戏台上也重起笙箫,园内彩声大作,觥筹交错,裴府寿宴就此正式开始。

江慈立于裴琰身后,不时看向坐于他身侧的卫昭。

此时,她立他坐,她正好看到他俊秀绝美的侧面。他一低首、一偏头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耀目的瞳仁里,闪动着的是复杂的光芒,或浅笑,或讥诮,或冷傲,或柔美。偶尔,那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再闭上眼来,透着的是一种厌倦与毁虐的欲望。

江慈忽感好似又回到那夜在长风山庄前的那棵大树上,那夜,当桓国使臣叙述月落往事,他深痛而笑。究竟那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那个癫狂狠辣的杀手还是眼前这个声势煊赫的光明司指挥使卫昭卫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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