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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101)

蓝徽容再将所有画轴一一细看,努力回想母亲以前的话语。孔瑄见她撑着头,秀眉深蹙,有些心疼,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明天再找吧,别想坏了脑子,我可不要一个白痴娘子。”蓝徽容一笑,眉头舒展开来,正待说话,孔瑄所说‘白痴’二字回响于脑海,心中一动,‘啊’地一声,急速俯身查看每一幅画。

蓝徽容再将每幅画看了一遍,将其中一幅拿了起来。众人探头望向她手中画卷,正是那幅四人笑傲青山图。见蓝徽容将那幅画先是摆正,又将画倒过来,又横过来凝神细看,都不敢出声,唯恐惊扰了她的思绪。

蓝徽容的嘴角慢慢涌起笑容,将画摊平放于案上,轻声道:“你们仔细看看,这画中画的是什么?”

众人围过来,看了良久,无尘前后左右看了一回,道:“这是一幅很普通的游乐图,与原来的寒山图相差太大,我倒没看出什么异样。”

孔瑄想了想道:“是不是这后面的山,喻示着什么?”

莫爷爷摇了摇头:“这山画得太朦胧,而且是远景,不象。”

安心拉着蓝徽容的衣襟摇道:“小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蓝徽容微笑着望向那幅画:“任何人第一眼看画,必然是看这画纸上,画了什么东西。”“那是自然。”

“任何人要看这画上画了什么,必定是看向画上落笔有色的地方。”

孔瑄轻‘啊’一声,无尘也反应过来,眯起眼再看向那幅画,过得片刻,双眉轻抖,颤声道:“不错,正是这幅,这就是寒山图!”

见莫爷爷等人还不明白,蓝徽容笑道:“莫爷爷,您别总是看有色彩落了笔的地方,你就看那些空白的地方,而且,倒过来看。”

无尘伸手抚上画卷:“是,这幅画倒过来,空白处正是原来那幅寒山图的轮廓。寒山图我记得清楚,多年来也重画过许多次,但一直未能参透秘密,我还以为是在画纸或画轴中藏有秘密,看来,还是在这画中本身。容儿,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蓝徽容望着画的左上角母亲题的那首词,轻声念了出来:“少年红尘踏歌行,烟雨看平生。莫问梦断何处,云空天自清。青山魂,谷草新,林间翠。箫声悠悠,流水隐隐,笑书晚晴。”蓝徽容将这首词再读数遍,眼中逐渐露出悲伤之色,她将画举起来,对着烛光,细细地看着,喃喃道:“原来,宝藏竟是在那里!”

夏夜,银河迢迢,蛙声阵阵,孔瑄牵着蓝徽容的手在苏家庄田间小路上慢慢走着,流萤在二人身边翩然飞舞,宛如星光点点。

孔瑄见蓝徽容隐有哀戚之色,左手在空中挥抓,将拳头伸至蓝徽容面前,蓝徽容温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好好的,捉它们做什么?快放了!”

孔瑄一笑,拳头松开,几只莹火虫一闪一闪地在二人头顶飞舞。蓝徽容抬起头来,满天星光与幽幽闪闪的萤火虫布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隐约网住尘世中人千百年来不可预知的命运。她低叹一声,已被孔瑄搂入怀中。

“在想什么?”

“想母亲。”

“我们明天就去将伯母棺木迁出来。”

“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宝藏的入口,就是母亲的墓室。”

孔瑄一愣,牵住她的手在一处草地上躺了下来。夏夜的乡间是这样的美,二人头挨着头,仰望着缀满宝石般星辰的天幕,享受着这难得的宁和。

“小时候,莫爷爷带着我在会昭山练武,母亲便会守在一旁,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莫爷爷授艺时对我很严苛,稍有不满他便会呵斥于我。我那时年纪还小,总以为可以躲到母亲的怀里哭,可母亲这种时候从来都不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感到羞愧了,又重新去练功。我那时还暗地里抱怨母亲,为什么让我一个女孩子去学武功,学兵法,而不是和堂姐妹们一起玩耍。我现在才知道,母亲当时心里是如何的痛苦,她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保护我,在挽救我的生命。

她知道,我极可能有一天会踏入这风波之中。她希望我多学点技艺,希望我变得坚强,这样将来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她将她会的一切都教给了我,就连皇上当年送给她的玉佩,她嘱咐我带在身边,其实也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保护我。

那首词,中间隐着六个字‘烟云谷,莫青林’,正是她的墓室所在。画中叶伯伯发髻所指向的地形,与烟云谷一模一样。她既然吩咐我将她的棺木迁往那处,必定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孔瑄,我相信,母亲此时,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她会保佑我们的。”

孔瑄伸出手,轻轻替她将眼角泪珠拭去,柔声道:“既然伯母在看着你,那你就别哭了,笑一个,让她放心。”

蓝徽容望着点点星光,聆听着身边之人轻轻的呼吸声,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孔瑄的手,笑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母亲,容儿明天就会带着他来见您了,您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是吗?

容州城西会昭山脉,山高林密,秀丽幽深。烟云谷位于会昭山脉的纵深处,更是林木深茂,飞流潺潺。

次日天未亮,蓝徽容与孔瑄便由会昭山脉北峦而下,穿过数处险峰,于辰时末到达了烟云谷。烟云谷内,空廖寂静,四面山崖紧仄,光线幽暗,偶有鸟雀鸣叫,也带着几分落寞之意。蓝徽容与孔瑄在那青边黑底的墓碑前齐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长久地以额抵地,林间的鸟儿也停止了啼鸣,似在默默看着这对小儿女长跪于墓前。

一阵山风拂过,蓝徽容站起身来,她伸手抚上墓碑,手指运力摩挲着‘莫青琳’三字,来回数遍,‘喀喀’之声响起,石墓西侧的石狮柱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下沉,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蓝徽容向孔瑄温柔一笑,跳入那个洞口,孔瑄随后跟入,只觉眼前一黑,下坠了约两丈高,脚方踏到实地。听得蓝徽容在前方似动了什么机关,头顶洞口透下来的一点光亮消失不见。‘嚓’声轻响,孔瑄点燃火褶子,二人沿甬道前行,走出数十步,蓝徽容按上右边的一处石壁,轧轧声过后,左侧石门开启,再前行十余步,到了一约五丈见方的石室。

石室内,一具黑色棺木摆放在一侧石壁之前的石台之上,棺前有一小小楠木供案,蓝徽容接过孔瑄手中火褶,走过去将供案上的白烛和石室四方的长明灯点燃,室内渐渐明亮。蓝徽容长久地凝望着母亲的棺木及供案上摆着的灵位,泫然欲泣,孔瑄将她的手一拉,二人走到供案前,再度拜伏于地。

想起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母亲的音容笑貌,蓝徽容既伤心又惆怅。正在心中追思亡母之时,孔瑄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朗声道:“伯母,我,孔瑄,安州人氏,乙巳年六月十六辰时生,至今未曾正式娶妻。”

蓝徽容本是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到‘至今未曾正式娶妻’时,明他心意,虽已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仍不免娇羞地低下头去。

“伯母,我在这里给您磕头,求您将您的女儿许配于我。我们今日在您灵前成亲,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生死与共,携手白头。求伯母成全!”孔瑄向清娘棺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望向蓝徽容。

蓝徽容明他心意,虽说现在能找到宝藏,但能否顺利从仇天行手中拿到解药尚不可知。他是希望与自己在母亲灵前成亲,不要任何礼教仪式,不要任何他人旁证,只要母亲看着二人,看着他和她终结连理,从此生死不离,今生再无遗憾。

她眼中含泪,温婉一笑,不知从何处涌进一缕风,室内烛火齐齐一跳,明明暗暗中,蓝徽容似看到母亲正微笑望着自己和孔瑄,仿佛看到她正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于孔瑄手中。

石室中,烛光下,孔瑄与蓝徽容跪于灵前,孔瑄仰头道:“天地为媒,母亲在上,我孔瑄,今日与蓝徽容结为夫妇,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蓝徽容望向那黑色棺木,轻声道:“天地为媒,母亲在上,我蓝徽容,今日与孔瑄结为夫妇,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二人对着棺木灵位而拜,室中烛火似也于这一刻亮了许多,映得蓝徽容腮边的红晕灿若朝霞。二人站起,眼神交汇,似诉说了千言万语,都带着甜蜜的微笑缓缓对拜。

孔瑄拉过蓝徽容的手,凝望着她略带害羞的笑容,将她轻轻拥住。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由轻柔而热烈。

蓝徽容依在孔瑄胸前,内心说不出的满足、平和与喜乐,一年来的往事历历在目,她忽然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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