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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26)

想起他今日的神色,她便隐有担忧,等到亥时末,仍未见他回转,蓝徽容终按捺不住,披上蓑衣,奔到孔瑄营帐。

孔瑄刚刚睡下,听得蓝徽容在门口轻唤,忙披衫出来,见狂风将蓝徽容的蓑衣高高扬起,她纤细的身躯似就要随风而去,忙将她拉入帐内:“怎么了?”

“侯爷是不是还在王爷大帐?”

“没有啊,王爷知侯爷今日心情不佳,晚饭后的功课也未考究了,侯爷在我这处呆了一会就走了,怎么了?还没回营帐吗?”

两人对望一眼,孔瑄也迅速披上蓑衣,取过一盏气死风灯,两人匆匆出了大营。

在大营内外细寻一番未果,孔瑄有些焦虑:“前年和去年今日都是在潭州,还有蕤儿镇着他,他不敢乱来,今年在这军中,只怕他非将三年来的积郁狠狠渲泄出来才肯罢休,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有个差池,可------”

蓝徽容却比他镇定,想了一下道:“我们分头找,雨势这么大,拖久了不是个办法。”孔瑄点了点头,两人约定每半个时辰,回那日比武的林间碰头,便分头上了山。

十九、赌局

暴雨倾泄,山间泥泞难行,蓝徽容即使披了蓑衣,也是全身渐湿,手中气死风灯摇曳闪烁,微弱的灯光照映下,她在山间寻找良久,仍未见慕世琮身影,心中忧虑之情渐盛。

她与慕世琮虽从一开始便交恶,也甚少说话,但从崔放和孔瑄的口中,从全营将士崇敬的目光中,她也知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并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冷血无情之徒。

她记得母亲曾说过,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单从他的言行举止去判断,而需从长期的相处,多方面、多个人口中去了解他,所以,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她渐渐能够看到慕世琮冷酷外表下也有着一颗纯善的心。

单从他始终放不下聂老将军之死一事,蓝徽容便对慕世琮有几分敬意,一个人知道自己做错事,并勇于承担这份责任,便是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他身为侯爷,属下在军事行动中阵亡本也是正常之事,但他没有推卸责任,有自责的勇气,便不是一般的王侯贵族之流所能做到的。

眼见风强雨盛,山路难行,蓝徽容就着依稀的灯光摸索着进了一片树林,林间漆黑一片,她举着灯笼看了一圈,未有发现,正待转身出林,忽然停下了脚步。

林中黑暗处,一个孤独的身影靠住大树,风雨将他衬得如黑夜中独行的狼,又如苍穹下落单的大雁。蓝徽容抬眼望去,又似见到了沙场之上,血河蜿蜒,浮云遮盖四方,只有他沉重的背影迎风而立,锋棱尽出后蹒跚而行。

蓝徽容慢慢走近,慕世琮缓缓抬起头来,风雨中灯火摇曳,悠悠天地承载着最深的记忆,一瞬间,蓝徽容看到了他眼眸底处的血腥和戾气,心猛然一惊,来不及反应,慕世琮已扑了上来,右手紧紧的扼住了她的喉咙。

灯笼掉落于地,蓝徽容举手相抗,却被慕世琮左手扼住腰腹,使不出内力,喉间力道渐紧,也无法呼出声来。

慕世琮将她推至树上,蓝徽容看得清楚,他的眼中闪烁着伤痛与绝望,浓烈的酒气扑入鼻中,颤抖的声音在风雨中清晰传来:“说,你是不是西狄贼人派来的暗探?!你这次又想来害谁?你说啊?!”

蓝徽容微弱地摇着头,想摆脱他的扼制,却在他越收越紧的手中渐渐无力,鲜血直冲脑后,强自撑着对慕世琮绽出一个悲悯的笑容,一道闪电劈过,映得她的笑容格外凄婉。慕世琮被闪电一惊,觉这笑容如盈盈夏水淌过他的心,周遭万籁俱寂,风雨之声远去,凉意透胸而出,他稍稍松手,蓝徽容缓过气来,急运内力,右肘击上他的胸前,将他击出数步之外。

慕世琮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望着蓝徽容,眼前一片迷蒙,数个影子重叠拉近,一时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方清,一时是那个恨之切齿的白尘,一时又是蕤儿伏在聂伯伯身上痛哭的情形,他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喘息也渐渐变得粗重。

蓝徽容见他原本英俊的五官都似有些扭曲,略起怜惜之意,又想起母亲以前说过,似这等郁积于胸之人,必得让其有所发泄方能治其心病。

想到此点,她冷冷地道:“你在这醉酒淋雨又有何用?有种就带兵去杀西狄人啊,将西狄军赶回去,这样方能告慰聂老将军在天之灵。”

慕世琮狠狠扑了过来,吼道:“不用你这个暗探在这里假惺惺的!说,谁派你来的?!”

蓝徽容身形急闪,避过他第一轮攻击,嘲笑道:“你想知道谁派我来的,好啊,你与我决斗,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慕世琮本就醉得糊涂,被她言语激怒,大喝一声,扑了上来,招式如暴风骤雨,击起漫天雨雾,蓝徽容知他内心伤痛,怜他悲苦,全力躲闪,偶尔接上他一招半式,却始终没有还击。

慕世琮脑中逐渐迷乱,只是下意识地出招,不停怒吼:“我要杀了你这个西狄贼人,我要替聂伯伯报仇!”

林中,两个身影纠缠闪烁,喘息怒吼,谁也没有停歇,时间悄然流逝,慕世琮喉咙渐渐嘶哑,狂怒悲愤之情渐得渲泻,又经过半夜风雨侵袭,渐感气力耗尽,招数慢了下来,蓝徽容见时机已到,清喝一声,右足回旋踢出,慕世琮身形减缓,不及避让,被她踢倒于地,溅起一大片泥水。

蓝徽容扑了过去,急点上他胸前穴道,瘫坐于他身边,耳听得慕世琮压抑着呻吟,她喘气道:“我若是暗探,你此刻早已死了,你百般防范于我,为何还要这样将自己置于险地?你就不知,这样行事,会让王爷和全营将士担心吗?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何用?聂老将军就能活转来吗?还不如多想想如何杀西狄人,如何替他报仇才是。”

慕世琮气力散尽,仰面躺倒,良久之后忽然抽搐而笑,笑声充满无奈与悲愤:“你知道什么?!我现在就是有心有能力杀光那些西狄人,也不能下手,不能胜也不能败,你说,我又怎么替聂伯伯报仇,又有何颜面回去见蕤儿?!”

蓝徽容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但也听明了他话中伤痛之情,冷声道:“那难道你这样就可以替聂老将军报仇吗?只会徒令大家担忧,扰乱军心而已,不能胜也不能败,那也是需要大智慧的,战争本来就没有常胜或者常败的,只要你尽力就行了,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躲起来折磨自己。”

慕世琮渐渐迷糊,再也说不出话。蓝徽容见他由全身颤栗而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动弹,低叹一声,伸手拂上了他的昏穴。

她支撑着站起来,这才觉身上被慕世琮击中的地方疼痛不已,俯身将他背上肩头,踉跄着摸索着向山下而行。

风雨中不知行进了多久,慕世琮数次由她肩头滑落,她又忍着疼痛将他背了上来,好不容易支撑到与孔瑄约定的林中,两人齐齐跌落于地。

见慕世琮全身湿透,蓝徽容解下蓑衣,替他披上,孔瑄的声音传来:“找到侯爷了吗?”

蓝徽容松了口气,坐落于泥水之中,孔瑄扑近,将她挽起,递过手中灯笼,又将身上蓑衣解下披于她肩头,俯身背起慕世琮,急往大营奔去。

蓝徽容勉力跟上,仍从马厩外翻栏而入,奔回慕世琮营帐。

入得帐来,蓝徽容从铜壶中打来热水,端入内帐,猛觉有些头晕,一个喷嚏,孔瑄回过头来:“你快到我营帐去,将湿衣服换下,这里我来就行。”

蓝徽容一个哆嗦,也知淋雨太久,又在雨中激烈打斗,被慕世琮击中数下,伤了元气,忙拿起干净衣服奔到孔瑄帐中换好,擦干头发,又回到慕世琮帐中。

孔瑄见她进来,脚步虚浮,忙过来相扶,手刚碰到蓝徽容左臂,蓝徽容‘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孔瑄将她衣袖捋起,这才发觉她手臂上竟有伤痕,他猛然抬头:“怎么受了伤?”

蓝徽容坐于椅间,望向榻上的慕世琮,轻声道:“他积郁于心,总得让他渲泄一下,幸好他醉酒之后,身手不及平时,不然,我还真没办法击倒他。”

孔瑄将手一甩,出了营帐,不多时拿了些伤药膏回来,蹲下身来,替蓝徽容擦上药膏,眼见手中托住的胳膊纤秀柔美,偏又让人感觉傲骨铮铮,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站起身来:“身上还有没有伤?”话一出口,两人同时面上一红,孔瑄回过神来,自嘲道:“我还真是把你当兄弟了,你自己解决吧,下次莫再这样了,他要怎样,就随他便好了。”说着将药瓶丢给了蓝徽容。

蓝徽容伸手接过,看着他替慕世琮擦干头发,细细回想他刚才所说之话,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走了过去:“我来吧,你也湿透了,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才行,总不能三个人全部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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