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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55)

慕世琮晨间听她言道要离开之时,就已下定决心,他猛然转身,伸手握住蓝徽容双肩,手微微有些颤抖,话语却是十分坚定:“容儿,我想过,要是我不告诉你这一切,不带你来见太子皓,是不是你就不会走,可我,我这颗心,又不能忍受对你有一分一毫的隐瞒。我现在已没有什么将你留住的理由,我只能求你,求你留在王府,让我来替父王,还欠你母亲,欠叶伯伯的债。”

蓝徽容自昨夜对慕世琮的心思隐有所悟之后,便对如何与他相处有些矛盾。此时听他这话讲得极痴,竟不敢望向他,轻轻挣脱他的双手,站起身来,遥望万福寺,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我自会在母亲墓前相告。王爷并不欠谁的,当年的事,谁对谁错,又怎能讲得清楚,而这些更与你我无关。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是不会留在潭州的。”

慕世琮仰头望着蓝徽容的身影,远处的天极蓝,近处的松浓翠,而她的身形如烟如雾,自己与她之间仿似隔着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轻纱,近在咫尺却不能触及。

“容儿,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留下来?”慕世琮觉得蓝徽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此刻,竟如同一个无助的幼儿,他将头埋在手中,伤感难言。

蓝徽容心中也隐隐有些伤感,自相识慕世琮以来,虽有过误会,有过冲突,但他却始终是一片单纯之心,只是,自己这颗心,已给了别人,那个人又是他视之如亲兄弟一般的人,能明白告诉他吗?如若自己三日后孤身离去,岂不是徒伤了他们兄弟之情?

林中,一片长久的沉寂,只听到啄木鸟‘得得’的啄木之声,象慕世琮体内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跳起,冲到蓝徽容面前,直视她的双眸:“容儿,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侯爷。”蓝徽容稍稍退后一步,语气略带责怪:“我若流浪江湖,难道你也随我去不成?你有朝廷封爵,又有父母高堂———”

慕世琮俊眉一挑,再逼近一步,眼中有着决然的光芒:“这侯爷,我早就不想做了,你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顿了顿他忽然有些发狠:“你是我的债主,我没还清欠债之前,都要跟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中“原以为均是义气中人,却原来抵不过富贵如山”一语,借用了‘1’在28章中的评论,谢谢。

十分感谢龙龙为青山做的封面,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三四、十日

蓝徽容听得有些心惊,轻声道:“侯爷,你不欠我什么。”缓缓向后退去,慕世琮眼中却只有她清丽的面容,情不自禁的步步逼近,话语却极温柔:“不,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蓝徽容退得几步,身躯抵于一棵树上,眼见已退无可退,又向旁避开,不料她披散的秀发却被矮树的树技挂住,‘啊’地低唤出声。

慕世琮愣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忙上前替蓝徽容解开被挂住的秀发,谁知那头发与树枝缠得极紧,半天都无法解下。

此时,他紧依于蓝徽容身侧,蓝徽容稍稍侧头,正见他如雕刻出来的俊秀侧面,飞眉星目,薄唇微抿,神情温柔而又专注,急于替自己解开秀发,却又有些怕扯疼自己,以他之能,额头居然还沁出微微细汗。

她莫名地觉得一阵心虚,倒觉自己似欠了他许多许多,当初不怀好意入伍,欺他瞒他,现在无端惹他情思,却又钟情于他的兄弟,这团乱麻该如何解开?

她轻叹一声:“侯爷,借你匕首一用。”

慕世琮并不抬头:“不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侯爷当知此话。”蓝徽容平静道。

慕世琮听她话中有话,心中一乱,有些气恼,从靴间抽出匕首,也不看向她,横手递过来,冷声道:“断吧,你断了,它还会长出来的,倒是我白担心了。”

蓝徽容接过匕首,极坚决地挥出寒光,被扯住的乌丝如漫天飞舞的细雨重新落于她的肩头,她头也不回,出了树林,纵身上马,清喝一声,青云四蹄如飞,向潭州城驰去。

驰不多远,慕世琮打马追了上来,胸中闷成一团,却又不敢一吐为快,生怕惹蓝徽容说出决然的话,再无转圜的余地。

蓝徽容一路驰回王府,暗下决心,既然太子皓之事了结,便应搬离王府,纵是想等孔瑄的答复,也不必住在王府之内,眼见慕世琮情意日浓,若不及早避让,只怕终会伤人伤己。而慕世琮一片单纯之心,是她万万都不想伤害的。

谁知一返王府,便得知慕王妃病倒了,慕王妃身子本就弱,前段时间日夜担心慕王爷和慕世琮出征安危,后又见了蓝徽容,心神激动,加上昨夜着凉,上午开始有些胸闷,到了下午,病势竟十分凶猛,待二人回府时已是发起高烧,神智也有些迷糊不清。

慕世琮与蓝徽容急奔入内室,趋近慕王妃床前,聂蕤正手捧药碗,细细地喂王妃服药,无奈王妃似有些抗拒喝药,眼神也有些茫然。

慕世琮忙上前将王妃扶起,唤道:“母妃!”

慕王妃听得儿子呼唤,稍稍清醒,目光正好扫见立于床前的蓝徽容,一阵激动,坐直身躯,紧紧握住蓝徽容的双手,颤抖着道:“清姐,你回来了!”

蓝徽容一阵心酸,缓缓在床沿坐下,反握住慕王妃的双手,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片拳拳照顾之心,哽咽道:“王妃,您先把药喝了吧。”

慕王妃再清醒了一些,看清面前之人,泪珠滴落:“容儿,你带我去见你母亲,好不好?这二十多年来,我时刻想着她,当年若是没有你母亲,只怕我早已是孤魂野鬼,我想给她上炷香,想问她,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却不来找我这个妹妹?!”

蓝徽容泪水悄然滑落,伸手欲接过聂蕤手中药碗,聂蕤迟疑了一下,望了一眼慕世琮,将碗递给蓝徽容。

蓝徽容忍住泪水,哄道:“王妃,您先把药喝了,总得等您身体好了,我才能带您去见我母亲,母亲地下有知,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慕王妃听她这话,似是十分欣喜,顺从地将药喝完,躺落下来,却怎么也不肯放开蓝徽容的手,喃喃道:“容儿,王爷说你要走,琳姨求你,不要走,留下来,不做女儿,就做我的媳妇吧。”

聂蕤面色微变,眼神在慕世琮与蓝徽容尴尬面容上凝望良久,悄悄退了出去。

蓝徽容伤感中又带着烦忧,握住慕王妃的双手,低头沉默。室内寂静,只闻窗外偶尔传来的婆子低咳声和慕世琮略带沉重的呼吸声。

听得慕王妃呼吸渐转平静,蓝徽容轻抽出手,将她的手塞回被内,转身正望上慕世琮期待而又温柔的目光,她又转头看看慕王妃略带憔悴的睡容,辞府而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默默回了东偏院。

秋天的夜空纯净而高远,蓝徽容依于窗前,痴望着窗外的夜色,下意识地梳理着长长的秀发,杨木梳滑过黑墨般的长发,在发梢顿住,她用手轻摸先前被匕首割断的那处,感觉自己的心也似这芊芊发丝般紊乱。

她没有想到,自己刚从母亲的恩怨往事中跳了出来,却又跳入了情感的漩涡之中,这恩怨情仇,真的是必然要经历的吗?真的不能潇洒转身离去吗?

房顶传来轻微的‘咔嚓’声,蓝徽容心一惊,悄悄握住案旁的长剑,听得房顶青瓦被轻轻揭起,夜光透下,她眯眼望去,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个酒葫芦在屋顶悠悠摇晃。

她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松开长剑,纵身跃出窗外,勾住屋檐,翻身上到屋顶,只见孔瑄坐于屋脊上,目光中深情无限,望着她从容而笑。

蓝徽容忽觉自己的心‘呯呯’跳得极快,竟不敢望向他的笑容,夺过他手中酒壶,在他身边坐下,嗔道:“你伤未痊愈,这酒,我收了。”

孔瑄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打开纸包,竟是一只烤鸡,他望着蓝徽容央求道:“看在我初次学你烤鸡的份上,你喝三口,我只喝一口,可好?”

蓝徽容听他此刻语气如同一个幼儿撒娇一般,心一软,却板起脸道:“不行,我五口,你一口。”

孔瑄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等会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不负责将你抱下去。”

“那你好好的大门不走,跑这屋顶来做什么?”蓝徽容撕下一块鸡肉,递至孔瑄手中。

孔瑄伸了个懒腰,仰躺于屋脊之上,双目微眯,望向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月色流水,他轻声道:“容儿,你说,人是不是有宿命,就如天上的星星,总有自己的位置,千古都不能转移。”

蓝徽容听他这话说得有些伤感,触动自己心事,抬头望向星空,良久方道:“我不相信宿命,所谓宿命,就是要用来打破的,正如这酒,是用来喝的一样。”说完,轻饮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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