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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62)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呻吟着动弹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来,蓝徽容一喜,他正好望上她如寒星般的眼眸,意识逐渐恢复,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面颊,见头罩还在,猛然用力挣脱蓝徽容,‘卟嗵’一声翻入江中。

蓝徽容本能的身躯一拧,电光火石之间随后扑入江中,右手一捞,刚好来得及拽住他的衣襟,她用力将他拖回,波浪推涌间,游回船边,眼见他还要挣脱,情急下‘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哑穴已被冲开,她长叹一声,贴到他耳边轻声道:“孔瑄,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岸边,数百支火把映得天空一片通红,简璟辰呆立于那具面目模糊的女尸身前,双手不停的互绞,是她吗?真的是她与敌同归于尽了吗?

那身形,那衣裙,恍如就是她躺于自己面前,让自己如割心般的疼痛。可那血肉模糊的面目,却让自己感觉到还有一丝生机,到底是不是她?

江风越刮越大,火把腾腾而闪,数百人静然而立,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息。良久,简璟辰冷冷道:“唐文,传附近最好的忤作,将这几具尸体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不放过,给我仔细的验。”一名手下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简璟辰又道:“尚力,你带人马沿耒江展开搜寻,记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容儿给我找出来。”

他负手望向耒江上空无垠的黑暗,心中渐涌狠决之意:容儿,如果你没死,我就是踏平西狄,翻遍东朝,也要将你给找回来!

三八、命运

九月二十,澄阳城外五十余里处,卫明山脚,杨家村。

村子北面靠近卫明山有一户人家,家中仅余一个六十多岁的残疾老头,其数个儿女皆于青壮年时患病离世,而他,双耳已近全聋,仅靠在山后种着几块蕃薯田得以生存。

这日下起了大雨,杨老头见雨势甚强,恐雨水和着山泥流入屋后那口地窖,那里面收着的可都是自己今冬和来春的救命蕃薯,一旦发霉,只怕这把老骨头将熬不过这个冬季。他披上破旧的蓑衣,在地窖口撑起一块大木板,推开地窖木门,沿木梯下到窖底。地窖并不深,里面堆着数堆蕃薯,杨老头在窖底看了一圈,见干燥如昔,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出窖,忽见一堆蕃薯后似露出一片衣角,他想起自己眼力不太好,是不是花了眼,走过去正待细看,一石粒凌空飞来,正中他背后穴道,他眼前一黑倒于地上。

蓝徽容从地窖口下来,将昏迷不醒的孔瑄从蕃薯堆后抱出,凝望着他憔悴的面容,悠悠叹了口气:“又得换地方了,孔瑄,你得快些醒过来才行,我怕我撑不下去了。”

那夜,蓝徽容将孔瑄从江水中捞出,爬回船上,沿耒江放船而下,行不多远,便听到岸上疾驰的马蹄声,她知是简璟辰疑心自己并未身亡,派人追来,她只得抱着早已昏迷的孔瑄跳入江中,游至江边,也不上岸,躲于岸边的芦苇丛中,听着那些人马追着那艘木船而去,四周恢复平静,方悄悄上岸。

她心忧孔瑄伤情,急于找到一个大一点的村镇替他抓些药,无奈静夜中行来,到处可闻急促的马蹄声,可见映天的火把,她知简璟辰在这附近展开了细密的搜寻,好不容易避开一拨又一拨的官兵,一路向西逃匿。

孔瑄自被她捞上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他的伤口在江水中浸泡多时,血倒是止住了,却开始有些肿烂,数日来,蓝徽容负着他白日寻地方藏匿,只有夜间才敢出去寻些食物和草药,又不停替他运气疗伤,累得疲惫不堪,若不是孔瑄还有一丝气息,支撑着她,她恐怕早已倒下了。一路行来,到处可见自己的画像,也到处可见成群的官兵,对每一个人进行着详细的盘查,她不敢在人前露面,生怕留下蛛丝马迹,她更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日,唯恐暴露行迹。前日逃到这杨家村,寻到这处地窖,倒是颇为理想的一处藏身之所,她又于卫明山上寻得一些疗伤效果极好的草药,孔瑄伤势渐渐有所好转,虽仍处昏迷之中,但呼吸已恢复正常,伤口处红肿消去,开始结痂。

不料今日被这杨老爹撞见,蓝徽容不忍伤他性命,只得再次负起孔瑄,等雨势停歇后,于夜色深深中离开了杨家村。

她负着孔瑄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秋末的夜风寒凉入骨,孤寂、伤心、痛楚,种种感觉袭上心头,她就着一点星光缓缓向前而行,感受着孔瑄胸前存留的那团温热,眼眶慢慢湿润:“孔瑄,你快些醒过来,是个男子汉的话,你就不要这样赖着不醒,老是要我一个女子来背你,象什么话?!”“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你说话也总是真真假假,但我知道你的心,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看得到你的心,你若心中无我,你不会这样舍命来救我,替我安排好一切。”

“你与仇天行是何关系,我等着你和我说清楚,所以你要快快醒来,把一切说清楚,然后兑现你的诺言,你说过的,要和我一起去苍山,孔瑄,我现在背着你去苍山好不好?”泪水滑入她的嘴角,咸咸的,仿如在她心口一刀又一刀地割着:“孔瑄,我求求你,快些醒来,大不了以后,以后比武或下棋,我都输给你就是了。”

“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听我的了?!”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蓝徽容再行数步方反应过来,身躯似幻化为石柱,呆立良久,‘啊’的一声惊呼,迅速将孔瑄放在一颗树前,跪于他身侧,看着他微眯的双眼,喜极而泣。

孔瑄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泪,眼中闪过愧疚之意,转而微笑道:“我受一回伤,你就哭一回,倒好象你前世欠了我的似的。”

“是,我欠你的,你是我的债主。”蓝徽容一阵激动,伸出手将孔瑄的头抱入怀中,两人紧紧相依,良久,蓝徽容柔声道:“孔瑄,你别急着说话,那些事,我们回头再说。”孔瑄轻叹了一声,任她将自己搂在怀中,彻底地放松下来,多年的隐忍生活,知道真相时的痛苦,这些时日来的辛苦筹谋,悉数在她温柔的怀抱里化为云烟。

那夜,他辛苦安排她脱身离去,布下假局,已是强弩之末,挣扎着隐身于灌木丛中,想着她已顺流而下,从此天高海阔,任她驰骋,他再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有的只是欣喜和愉悦,终于,这条残命可以换取她的自由,可以让她实现心中的梦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终于,他不再是被父亲遗命牵着的木偶,不再是仇天行谎言下的一颗棋子,也终于能为她做上这最后一件事情,他只觉满心欢畅,带着微笑昏迷了过去。

不料醒来,却见她就在眼前,她知道是自己了吗?她若带着伤重的自己逃亡,又如何能够走远?情急下,他翻身跃入江中,只求能够不拖累她,不让她面对曾被欺骗的真相,能够让她在日后漫长岁月里,想起他时只有温柔的笑。

可当她将他拖回,在他耳边说出那句‘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是多么的厉害,她又岂是寻常女子?她的心交给了自己,自己怎能不说清楚就将她丢下?让她一个人在猜测与痛苦中度过余生?

长久的昏迷中,他似从云层之巅落入万丈深渊,又从万丈深渊飞上云端,他只想寻到她的身影,求得她的原谅,若是她还愿意,这条残命就陪伴她上苍山,游雾海,陪她度过尽情欢笑的一年好了。

孔瑄握住蓝徽容抱着自己的手,默默感受着她的体温,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忍不住轻咳数声。蓝徽容恐是自己将他抱得太紧,忙松开双手,孔瑄将她轻轻一拉,两人并肩而坐。“借你的肩靠一靠,可好?”孔瑄靠上蓝徽容的肩头,平定着体内的疼痛,慢慢提起真气,运行数周天,蓝徽容感应到他正在运功疗伤,试探着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两股真气渐渐融合,通过孔瑄周身经脉与穴位,又归于丹田。

孔瑄渐感精神,收住真气,两人十指相交,默默听着夜风拂过青山的声音,良久,孔瑄轻声道:“容儿,我父亲,曾经是和国军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在某次作战中被叶天羽元帅救过一命,成了他的亲兵。”

蓝徽容欲待说话,孔瑄手指稍稍用力一握,她收住话音,静静地听他诉说。“当年棋子坡兵乱,我父亲恰好被派了出去,不知真相,只知是叶元帅与简南雄同归于尽,慕少颜灭了叶军,他躲过兵乱之后,想起恩人葬身火海,心有不甘,又回到棋子坡,却在一个悬崖下救出了叶天鹰。”

“他不知叶天鹰才是罪魁祸首,只知他是叶帅的亲弟弟,听得叶帅确已身亡,自是将满腔报恩之心放在了叶天鹰身上,便将重伤的他带回了安州老家。”

“叶天鹰伤愈之后,便说要替叶帅报仇,离开了我家。到我七岁那年,叶天鹰又突然出现在安州,恰逢我父亲病重,便将我托付给了他,让我拜他为师,长大后替叶帅报仇,就这样,叶天鹰便成了我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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