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山接流水(99)

无尘的心渐渐往下沉去,玄亦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姐姐,多年之前,慕王爷也曾这样相逼过我。我一心向佛,不愿世间再因为我而起战火。所以,我当着慕王爷之面挥剑自宫,也早已将铁符融于镪水之中,斩断了与这尘世的一切牵连。我早已与和国无关,与李氏无关,今日得见姐姐一面,了却最后一点孽缘,望姐姐早日看破恩怨荣辱,我姐弟二人同扬佛法,造福苍生。”他不再看向众人,慢慢向林外走去,人间所有的重浊负累在他的颂经声中轰然远去,余下的,是月光照耀下他清华出尘、佛光环绕的背影。

无尘身形凝如铁石,神情木然。朦胧迷糊间,这一生在她心中如光影般掠过,心底的一切妄念、执着纤毫毕现,此时看来,皆是那么的可怜、可悲。她的嘴角渐涌笑容,似欣然,似苦笑,静默良久,她低声道:“我们走吧!”

六一、母亲

盛夏,骄阳似火。宁王府拾文斋却因院内的藤萝叠翠、流水潺潺而有了几分清凉之意。阁内,简璟辰正手执画笔,含笑望着坐于窗下的蓝华容。蓝华容虽早已被他纳为良娣,但仍脱不了少女娇羞的模样,每当简璟辰抬头向她微笑时,面上便会涌起两团红晕。

简璟辰笑意愈发浓烈,索性丢开画笔,招了招手,蓝华容轻轻地走了过来,依于他身侧。简璟辰环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道:“看看,画得像不像你?”

蓝华容望向案上自己的画像,忍住耳边的麻痒,神态温娈可人,柔声道:“王爷所画,自是极像的。”

简璟辰与她贴得很紧,闻着她身上清香,不由有些意乱神迷,双手开始有些不安份,在她耳边喃喃唤道:“容儿。”

蓝华容面色微变,全身肌肉一僵,旋即放松下来。再望向案上那幅画,那容貌,自是与自己一般无二,但那风姿,是自己吗?

她闭上眼,心中暗叹一声,面上神情似悲似怜,任简璟辰将自己拦腰抱起。正在这时,屋外响起左端成的轻呼声:“王爷!”

简璟辰微笑着将蓝华容放下,抚了抚她滚烫的面颊,轻声道:“你先回房,我晚上再来看你!”蓝华容娇羞笑着退出房去。

简璟辰步到案前,凝望着桌上那幅画像,声音恢复了平静:“进来吧。”左端成听着蓝华容的脚步声远去,躬身道:“王爷,飞鸽回报,人都跟丢了!”简璟辰冷冷一笑:“自然是会跟丢的,若是让那些饭桶一直跟着,他们还怎么有下一步行动?!仇天行动静如何?”

“仇天行已于前日往容州而去,据我们的人回报,容州这段时日,似是来了许多生面孔的高手,有的显是西狄那边的路数,只怕仇天行的手下正往容州集结。”

“嗯,看来我也该去松松筋骨了,端成。”

“在。”

“替我备份厚礼送到刘公公和凌王那里。”

左端成一愣:“凌王?王爷是说您的堂兄凌王爷?”

“是,如果我估得不错,到时,得请我这个堂兄帮我演一出大戏。”

蓝徽容一行四人离开潭州,回到容州苏家庄的宅子,无尘在屋内静坐了半日后,将众人唤入房中。

这几日的回程,蓝徽容将一切事情详细告知了无尘师太,也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她。无尘的眼神渐渐平静,原本憔悴的面容也渐渐有了些神采,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以往的那份尖锐,变得淡淡的,透出几分清灵空洁。蓝徽容看在眼里,知师太终放下了那等执念,颇感欣慰。无尘默默注视着蓝徽容,片刻后慈祥地一笑,从身侧的一个木盒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蓝徽容。蓝徽容肃容接过,轻声道:“师太,这是―――”

无尘柔声道:“这是‘九阙丹’,是治疗你心疾的唯一药物。你今年将满二十,心疾将再度发作,唯有服下这九阙丹,再由莫总管替你运功疏通心脉,方能保你一生康健。”孔瑄面容涌上浓烈的欢喜,蓝徽容转过头来,与他痴然对望。眼神纠缠间,二人默默地交流着。“真好,容儿,快服下吧。”

“不,孔瑄,你的解药未拿到,我们说过,死,要一起死的。我要等你服下解药,再服下这药。”

“傻瓜,我们说过,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便不能放弃,更不用分什么先后。生死与共,放在心里就好了,快服下吧。如果我拿不到解药,我们再一起走好了。”

蓝徽容眼中隐有泪花闪烁,在孔瑄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终微微一笑,仰头将‘九阙丹’送入口中。

无尘与孔瑄面色平静,坐于院中青藤架下,安心安意则不停看着西首厢房,焦虑之色溢于言表。孔瑄微笑道:“二位妹妹,坐下来吧,老这么站着,脚会酸的。”

安心安意吐了吐舌头,在孔瑄身边的小木凳上坐下,安心巧笑道:“姑爷,你就不担心小姐安危吗?现在可是运功疗疾的关键时刻。”

孔瑄被她一声‘姑爷’叫得微微一怔,他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爽隽的笑容满溢温柔。安心安意看得清楚,眼中均闪过欣慰之色,刚见孔瑄时因他黑白相间的头发而引起的些许不快早已悄然不见。

孔瑄执起紫砂茶壶,替无尘师太斟满茶杯,轻声道:“师太,多谢您了!您的恩情,孔瑄惟有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无尘垂下眼,低叹一声:“不,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不该起了妄念,不该将容儿送入虎窝狼群之中。”

房门‘吱呀’开启,蓝徽容扶着满头大汗的莫爷爷步了出来,孔瑄忙上前将莫爷爷扶至椅中坐下。

他与蓝徽容对望一眼,二人在无尘与莫爷爷身前跪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无尘俯身将二人拉了起来,拍着蓝徽容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容儿,是我对不起你。从今日起,你不必再遵从你母亲的遗命,你更不要怨恨你的母亲,其实,她是深爱着你的。”

青藤架下,光影斑斑,众人静静地听着无尘师太略带疲倦的声音追忆着往事。“当年,因为镇守龙城的唐将军是我的姨父,叶元帅让清娘带着我到龙城去调兵求援。那时皓儿年纪尚幼,为防万一,我便将《寒山图》带在了身边。因为皓儿身边有叶元帅相护,我便带上了莫总管。

我们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往龙城,一路上清娘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也倾于她的风采,我们如姐妹般相处。我知她聪慧过人,那时又急着找出宝藏来重整军队,便让她和我一起参详《寒山图》。龙城血战,姨父阵亡,姨母殉夫,我表妹阿唐便成了孤女。我们一起被简南英逼到了东水渡。为了保我,清娘决定引开简南英,她告诉我,她早已参破了《寒山图》中的秘密,便当着简南英的面将图烧毁,又将他引开。同时她也估到简南英的部下可能仍会来追捕于我,阿唐在这时挺身而出,冒充于我。她二人各奔一方,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莫总管带着我逃离战场后,听闻清娘和阿唐均被简南英擒住。莫总管潜入简营,让清娘借晕厥麻痹防守之人,又助她依定好的路线逃往一处悬崖。清娘当着简南英的面跳下悬崖,方得逃魔掌。其实,莫总管早已在那处悬崖下设好了退路,将清娘悄悄带走。

我三人本还想回去救阿唐,无奈看守严密,清娘又武功全失,终没有成功。阿唐她,就这样入了深宫,成为仇人的妃子,想来是郁郁而终的。

清娘自逃出生天后,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说她已看破一切恩怨,劝我放下过去,随她隐居。我自是不甘心,向她逼问宝藏下落,可清娘说如果寻到宝藏,再兴战火,只会令苍生蒙难,也会令我更痛苦,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三人一路回到容州,这时,叶天羽已死,皓儿葬身火海,和国已灭,我终明白大势已去,即使寻到宝藏也再无李氏男儿来重振河山,便心灰意冷,削发为尼,入了无月庵。莫总管为了保护我,隐为农夫,居于无月庵附近的乡村,清娘则选择隐居在了容州。”

说到这里,无尘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青青藤萝,低低地叹了口气。蓝徽容握上她的左手,无尘转头望向她,眼中露出疼怜之意。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你母亲遇到了你父亲,二人情投意合,结为了夫妻,又生下了你。你母亲以为,能够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后半生。谁知天不从人愿,到了你三岁的时候,她才发现,因为她以前曾屡遭重创,身体孱弱,连累到你先天心脉不全。她曾与医圣子有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学了一些医术,知道要救你,唯有用九阙丹护住你的心脉,再由有极高深内力的人运功替你将心脉续上,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上一篇:流水迢迢 下一篇:三家轶闻辑录/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