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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41)

风行的手死死扒着案子,“父帅,您打吧!”

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直的脊骨,他的指尖顺着他颈椎一路滑下去。到腰,再向下,儿子太瘦了,尾椎的骨头有些铬手。他扬起板子,听着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他臀上,风行报数的声音也变得单调起来。

“十四!”

“十三。”

“十二。”

风行默默数着数,他能感觉到,板子好像轻了些。尽管过了几重刑的屁股依旧麻辣辣地疼着,可是,父亲的心疼却让他觉得好过了许多。板子,这么多年,太熟悉的触感。硬的,平的,板板正正的,小时候挨打,总是怕得要死,因为每一下板子打下来,屁股都好像被烫过了一层麻油。可是后来长大了,对家法的畏惧之心就由疼痛变成了其他的东西。比如,对父亲的内疚,对自己的失望。

风行紧咬住唇,扒着案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两条荡在地上的腿,也变得空荡荡的。每一板子落下来,先是辣,再是麻,屁股从外到里翻着疼,裹在皮肤里的肉都疼得胀起来,就像冬天过了油跳在锅里的花椒。

“十,九——”风行的身子止不住地向下蹿,汗水湿透了衣服,木头又是滑的,两条腿就像是吊在空里,一颗心却是悬在井边上,屁股上的皮肉像是都分开了,又像是因为打肿了紧紧贴着。风行想得到,自己的屁股现在一定是绷得油亮亮的像是透明的。老百姓有一句话,管挨打叫熟皮子,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皮一定熟了。

数到六的时候,商衾寒停了手。将风行的身子向上抱了抱。风行感觉到,垫在肚子底下的被子都被汗湿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商衾寒,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忍着不肯哭的缘故。商衾寒的记忆中,风行几乎是从来没有流过泪的。身为父亲,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骄傲,还是觉得遗憾。

“还有五下。”商衾寒道。

风行觉得两条腿都抽了起来。屁股上已经完全没有能落手的地方了,板子不像藤条,伤都在外面。就算是看着可怜些,好得也快。檀木木质坚硬,他又没有着意放水,再要打下去,恐怕会伤到孩子。

商衾寒撤了板子,“剩下的五下先记着,还有六条错,自己去反省反省。”他略略顿了下声音,“空坐吧。”

风行一听,吓得连腿都缩在一起了。明明父亲那么心疼自己的,怎么居然要空坐反省呢。小孩像是被吓傻了,低声求道,“父亲打吧,我能挨。”

商衾寒一戒尺拍在他臀上,“让你起来是心疼你!你以为再挨了那五下,就不用空坐了吗?”

风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被吓傻了,是啊,还有那么多条错呢。

商衾寒用戒尺捅了捅他腰眼,“六条错。每一样都不小。原本是要重罚你,但今天屁股恐怕不能挨了。就当是给你个机会,若是认错书写得好。板子就少打些。”

“是。”风行答应了。

商衾寒道,“起来吧。这张条桌前就行。一会儿,至少还有五十,就当歇着了。”

风行小声道,“哪里叫歇着。”

商衾寒沉下了脸,风行吓坏了。他虽然也和父亲开玩笑,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抱怨父亲也从来不会怪罪,可是真生气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的,于是,哪怕再不愿意,也只好乖乖站起来,“孩儿谢父亲体恤。”其实,所谓的空坐,还是风行小时候初学写字时立的规矩。小孩子的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刚习字时,总免不了塌腰偏头的。商衾寒为了纠正他的坏毛病,也没少打他。可人总有惰性,打一阵好一阵,偶尔写急了的时候就又坐不端正了。于是,商衾寒就定了规矩,要是写字的时候再看到他埋着脖子踏着腰的,就把他的椅子抽了,叫他空蹲着两条腿写。罚得厉害的时候,一蹲就是大半天。其实,站马步罚一天也是常事,但空坐比之马步最厉害的就是还要悬腕行书,罚马步总有个时辰,可是字要是写不好,一天都得耗在那。年纪小,站不住,汗水大滴大滴的滚下来,有时候汗滴到纸上,化开了墨,就又得重新写。是以,风行小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空坐两个字。偶尔字写得不好了,商衾寒一句“有椅子写不好就空坐吧”至少能管他好几个月。长大了一点,在营里听父亲和叔伯们推演阵法,排兵布阵自然是博大精深的道理,可一个小孩子哪懂那么多。刚开始听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听不懂。听不懂,就容易睡着。商衾寒若是看到他打盹,也不问什么原因,随便对兵士一挥手,“把他的凳子给我抽了。”

于是,小孩就又得乖乖摆出空坐的姿势听一整天。甚至有时候他才打了一个盹,商衾寒都不用吩咐,不过就是一眼看过来。小孩就得乖乖抬起屁股,身子底下明明有凳子,却是若即若离地悬着屁股不敢坐。偶尔有粗心的将领,看他额上的汗不停地往下落,起先不明白,以为他是不舒服,后来才渐渐知道了元帅整治少帅的法子。悬空站着当然是极不好过的,风行被罚久了就不得不找一些转移注意力的法子,这样一来,再看阵法推演时竟然就入了门,越来越觉出有趣来。他不过十一岁的孩子,却能将几千种阵法再加上其中的变化烂熟于心,这不得不说是空坐的功劳。

有了父亲的话,风行只好去拿纸笔,才刚刚将纸铺好,却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商承弼训诫师弟儿子的时候,向来都是不许人打扰的。这里又是在新旸家里,难道是有事?商衾寒给了一个眼色,风行会意,立刻提上裤子,才一弯腰,就疼得几乎跌在地上,却是咬牙挺住了。

“大师兄,同襄被人劫走了。对方送了帖子来,要明日辰时去土屯坡以马换人,指明要风行去换。”卫衿冷几句话就交代了整件事。

商衾寒回头看了一眼风行,见他都穿戴整齐了,才对门外道,“进来。”

卫衿冷推开门,就看见风行脸色苍白的在条案前站着,大师兄手里还握着板子。卫衿冷将帖子双手递给商衾寒,“这是狄人的标记。”

“北狄?赫连傒还用得着抢马?”北狄出战马,当时有南人北马西塔东城之说。

风行咬着牙勉力向前走了两步,汗水便几乎烫伤了脊柱,卫衿冷深知大师兄家法的严厉,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此刻,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风行看了一眼那张帖子,强稳着声音,“回父亲,回三师叔,这个是狄人兵马总司的标记。”

“哦?”商衾寒语声略有些玩味。北狄皇子众多,在赫连傒铲除异己之前,兵权都是由各皇子掌管的。当时,并没有兵马总司这个管弦。

卫衿冷点头,“的确。北狄已有四十年不设兵马总司了。如今,刚刚授印的这一位是——”卫衿冷有些犹豫。

商衾寒道,“晋枢机。”

“二师叔也在赫连傒营里。”虽然知道这个世上绝没有人能伤到楚衣轻,风行还是有些担心。

商衾寒道,“回一封信给这位新官上任的晋总司,就说,小儿愚鲁,未免怠慢。明日土屯坡,我亲自会他!”

“是。新旸立刻去办。”

“父帅——”风行叫了一声。

商衾寒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好好睡一晚,明日,说不定有一场硬仗。”

“是!”风行立刻精神起来。

“等等。”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今晚,就留在这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七条错误,肯定不能一下打完嘛,让小风行也休息一下吧,呵呵~

顺便通知一声:明天不更文,后天如果能抽出空来的话就更,抽不出来的话就周天更,抱~

第125章一百二十三、夜话

“等等。”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今晚,就留在这睡吧。”

风行一愣,和父亲一起睡吗?商衾寒看出儿子明显的怔忡,有一瞬间的心疼。大漠风冷,小时候,总是将小风行裹在被子里一块睡的。小夜在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放着贴墙睡,自己一次搂两个。后来风行大些了,自然而然地独自读书,有了自己的帐子,然后,就从未一起睡过了。即使某天特别困特别冷,风行都是服侍了他,端着洗脚水出去,回自己帐子里看一会儿书再睡。若是挨了打,也会强撑着谢了上药,自己挣扎着往外走,绝不像小夜挨过打就像立了功似的,粘人的不行。其实儿子真的是和自己很亲近的,只是,大概从小在军中长大,习惯了铠甲一般冷硬的军旅生活,便不喜欢像孩子似的撒娇了。

商衾寒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风行转过头,“好长时间没和爹一起睡过了。”于是,走到床边将被褥铺好。

商衾寒看他站在床前,双腿因为疼痛而隐忍地颤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去趴着,爹给你上点药。”

风行转过脸,额头上汗津津的,却是笑了,“不怎么疼。”却终究在乖乖听话,小心地褪了衣裤,伏在床上。

商衾寒在抽屉里取出一小盒胶质状的药膏,用四根手指蘸了,替他涂上。风行整个臀早已肿成了个小山丘,屁股上板痕交错,青紫横陈,触目惊心。风行习惯性地咬住了枕头,却在出了一头冷汗后道,“父帅,明日,您要怎么安排?”

商衾寒替他将药膏推匀,“他要劫乐水买得那些马,定然是不会带回北狄去,恐怕要养在山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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