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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7)

于皇后深知天威难犯,不由心下惴惴,可到底不甘心,终于道,“臣妾不是听谁的谣言,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银炉炭赤、金丝帐暖,临渊侯衣衫不整——”

“梓童,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商承弼是真的动怒了。

于皇后也急了,“皇上只顾美人在怀,就忘了文太夙兴夜寐,守卫京畿之功了吗?”

商承弼抬起头,深目如潭,“朕原本念及夫妻情分不愿多言,你既有心生事,朕倒要问问你,他带着禁卫军飞扬跋扈掳劫平民,是仗的谁的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于皇后一介女流哪能承受,连忙跪下道,“臣妾不知,文太冤枉。”

商承弼淡淡道,“冤不冤枉,你心里有数。九年夫妻,琴瑟和鸣,你又一向克俭贤良,朕不愿叫人去查,免得坏了护国公的家声。文太的事,不必提了。他年轻气盛,有这重挫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替朕告诉他,他是朕的国舅,就算不做禁卫军副统领,还能委屈他吗?”

“皇上——”于皇后还想再说,商承弼已经回到了案前,“朕政务繁忙,你下去吧。”

“是。”那于皇后委委屈屈答应了退下,晋枢机却突然道,“皇上金口玉言,后妃无诏,不得擅入栖凤阁。娘娘万金之体,自然罚不得,可这些下人,至少也要受刖足之刑,否则,天威何在?”

“你——!”于皇后虽然恨晋枢机,却不得不跪下来,“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商承弼头都没有抬,“王传喜,将司饰房新奉的九凤朝阳步摇冠赐给皇后,再挑些懂规矩识礼数的侍监宫女,一并送过去!”

地上哭声一片,商承弼丝毫不理会于皇后哀求,“朕忙于国事,这个月十五,就不去你宫里了。”

商承弼等于皇后退下才冷冷一句,“跪下。”

晋枢机将那毯子叠好,咬唇跪了,商承弼扫了他一眼,继续批奏折。晋枢机跪了一会儿,便抬起手来敲腿,商承弼斜睨一眼,晋枢机又跪直了。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商承弼道,“惹事生非,平白要人忌恨。”

“你不是早就想换了她宫里那批人了。”晋枢机揉着膝盖。

商承弼骂道,“你就总是不长脑子!于文太的事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你想对付谁,弄得人尽皆知不是本事,总要人背后骂你心黑手毒有什么好处?”

晋枢机挪到他身前,“我是想,替你送份人情。”

“送给谁?”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抬起精致的下颌,“当然是——送给身怀龙裔,被你金屋藏娇在梨园的那位吕才人。”

商承弼面上毫无波澜,“你知道了。”

晋枢机站了起来,“你和别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想我不知道吗?”

商承弼低下头,晋枢机伸手就将奏折从他手中抽出来,“宫里那么多人想着盼着,她倒是好运气。你许了她什么?”

“充媛。”商承弼道。

晋枢机道,“皇上替小皇子积福,大赦六宫,那些宫女太监,赶到暴室也就罢了。吕氏既有如此仁德,只做个充媛太委屈了,不如,封妃吧!”

商承弼抬头,“你是跟朕制气?朕是天子——”

“我知道,理应为皇家开枝散叶。”他看着商承弼,“你以为我真不懂事吗?于家的威风,也该杀一杀了。没有皇后,又哪来的外戚?让这个出身单薄的女子压一压皇后的气焰,也好叫他们看清楚,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抬举谁,就抬举谁!”

商承弼伸手揽住他腰,“朕知道你不喜欢她,封个充媛也就罢了,册妃,等她诞下皇嗣,追封吧。皇后求了半天没用,她一开口,朕就许了,已经够削于家的面子了。”他将晋枢机拉进怀里,“重华公子当年也是丰神俊朗,名满天下,你又为何偏要叫人误会你是个冷酷无情之人?”

晋枢机看他,“你真要我说吗?你若真要我说,我又何妨说出口。”

商承弼哑口无言,“我当时——”

晋枢机看他,“你当时从未想过,你会真心爱上我。你夺了我父王兵权,又削了楚地粮税,再赔上重华公子的人望,我晋楚一族,自然永无翻身之日。皇上,楚已倾覆,死灰焉能复燃?我已被自己逼得不像个人了,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我父母族人吧!”

第13章十三、张网

晋枢机一个人抱着琴发呆,桃儿可怜巴巴地蹭着他腿,传赏的太监从他起床就流水样的排在宫门口,直到晌午那些赏赐还没报完。晋枢机终于不耐烦听,抱着桃儿出去,还没迈出门,就看到了商承弼的銮驾,他轻轻叹了一声靠在廊柱上,商承弼嫌步辇慢,施展轻功,撇下身后那些不知所措的宫女太监,几个起落就飞到他身前,“朕去了趟翊坤宫,心里不自在了吧。”

桃儿扑到商承弼怀里就抓了他一把,商承弼笑道,“它倒也知道给你出气。”

晋枢机拍了拍掌,桃儿重新跳回来,艳冠天下的临渊侯撇了撇唇角,“不过是看你心情好,才敢伸一伸爪子。”

商承弼伸手揉了揉黑猫的脑袋,桃儿很是别扭,居然将头钻到晋枢机腋下去了。商承弼笑了,“桃儿真像你。”说着就揽住他腰一起进来,“你不是喜欢王子敬的字,朕陪你看。”

晋枢机口气淡淡的,“羡慕他有人管教罢了。拿回去吧,他的《鸭头丸帖》,我最不喜欢。”

商承弼屏退左右,“封妃也是你说的,朕又未曾答应,不过是现在让她住了翊坤宫,给皇后一点警示,怎么反倒是你和朕摆起脸色来了。”

晋枢机攥住了拳,桃儿喵呜一声,“你下了朝就兴冲冲地看宠妃看儿子,她是女人,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你要我怎样,跪下来对你说恭喜吗?”

商承弼抱住他,“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晋枢机挣开,商承弼吼道,“你还要怎样!朕今早赏她的玉如意被你夺去,当着众人的面摔得粉碎,朕还不是怕你不痛快,又送上这些琮珪玉璧给你砸——”

“是吗?你赏了我这一堆没用的玩意儿,还不是照样又赐给她一株五尺高的血珊瑚。”晋枢机甩脸色。

商承弼无奈,“原来是气这个,不是还有一株九尺多高的给你留着嘛。”

晋枢机咬了咬唇,好半天才道,“我就是知道,才没有再发作。否则,我会抢玉如意,就不会抢血珊瑚吗?”

商承弼握住他手,“怎么这么冷,枯坐了一早上吧。”

晋枢机望着他,“我说的事,你还是不肯答应?”

商承弼脸一沉,“荆楚既已归顺大梁,就不该再姓晋了。”

晋枢机抬眼看他,曾经坠月魄沉星魂的眸子如今满蕴着乞怜,“驾骖,你马上就有儿子,这么高兴;可我也是别人的儿子,下月初六就是祖父祭辰,晋氏一族却连个上香的地方都没有,我简直忝为晋家子孙!”

商承弼一甩衣袖,“朕说过,在我大梁的国土上,不想看见晋家的祠堂!”

晋枢机看他,“为什么?《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就算庶人不得设庙,也可以在寝室中灶堂旁设祖宗神位。晋家既已向皇上称臣,我晋氏怎么也算一方诸侯,为什么就连供个神位都不行?”

“为什么?你父王是谋逆!你知不知道谋逆是什么罪,能保全合家性命,他就应该感谢上苍让他们生了个好儿子。”商承弼有些不耐烦,“每年都要为这件事跟朕闹!重华,依你的才智,应当明白宗庙祭祀代表什么。荆楚民智未开,迷信宗族,你父王,朕并不放心,本来,斩草除根就是了,可朕不想让你难过,你也懂事些,别再难为朕了。”

晋枢机抬头看他,“兵政钱粮,如今还有哪一样在我晋家手上?五年来,我委身自污,当年的重华公子,早就成了江东的耻辱!驾骖,我不知道你还在担心什么,我大哥二哥死于兵乱,首级被靖边王的左右将军挂在马头上献给你,父王如今已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他就算还有不臣之心,也是有心无力,说句当杀的话,我父王已是垂暮之年,二子殒而一子受制人手,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就算夺了江山,又给谁坐?”

商承弼将他拉在腿上,“楚地不得拜晋氏祖先,这是朕御笔银钩亲书的旨意,不能因为你是朕最在意的人就朝令夕改,否则,朕又如何取信于民?”

“最在意的人?你去翊坤宫找那位春风得意的吕充媛在意你的儿子去罢!”他挣脱商承弼,抓起案上茶杯扔了出去,“走!你最好此生都不要再拜我晋氏祖先!”

“喵!”桃儿惊叫一声,逃了。

商承弼一把扣住晋枢机手腕,“你够了没有!别说她腹里那孩子还不到两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朕就是真的添一个儿子又有什么错?”

晋枢机看他,“好!没什么错!既然不能拜祖先,我又何妨也找个女人替我生一堆儿子,两情相悦的恋人难找,会生孩子的女人,满大街都是!”

商承弼哪能容他这般言语,他原就性情冷酷,练了六合天劫之后戾气更重,晋枢机这话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像是用大铁锤子砸进他心眼里,商承弼自己尚未发觉,就已收紧了箍住他右腕的手。晋枢机疼得一张脸皱成了狂风卷过的树林,桃儿原本躲在桌子底下,如今看主人吃亏,马上扑过去,商承弼内功护体,又是发力之时,猫才奔过来就被弹得飞出老远,“桃儿!”晋枢机急了,左掌挥出,拍向商承弼胸前大穴。他的武功虽不及格商承弼,但到底不会相差太远,更何况,商承弼本也没有要跟他动手的意思,他突然发作,竟被逼得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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