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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87)

晋枢机打阐州,用了一天,占偠州,也只一日半,攻瑜州,时日比较久,用了八天,血战屠城,终于取胜,可打一个区区玭州,打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打得玭州府尹成章都想投降了,他实在是被一刀一刀削怕了,只盼着晋枢机来个痛快的,或引颈图一快,或缩头认时艰,只要别这么折磨人就好。偏偏,晋枢机这里不紧不慢,压着打,用三倍、五倍、十倍于你的兵力碾压你,却偏偏在要说出求死或受降前让你一口气。今日,依然是如此,打到今天,义军已经成了主力,晋枢机的战车上也有了褐色的影子。

比起玄袍,成章更怕义军,因为玄袍不急需立功,可义军无论是送投名状还是求升官发财都比玄袍激进得多,至少在晋枢机攻玭州时,玄袍不杀人,义军手下却不肯留情。眼看着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强,己方的士气渐渐低落,打到黄昏,又丢了三个县,成章都以为晋枢机又要收兵了,却突然听到了对面急急地击鼓声。

成章慌了,这十来天,都是每到黄昏晋枢机就命人生火做饭收兵清扫战场了啊,义军这边却是早有准备,尤其是,今天在战车上的以义军为多,今日的干粮食水比平时多了一倍,大家早都知道今天和平常不一样,这些天虽然都在胜,可没有大胜哪有大功?此时此刻,人人都知道决战在即,自己是后面投来的,这时候不冒头,到时候哪有入先锋的资格,当不了先锋,拿什么搏前程?如今听得鼓声一起,当即精神大振,尤其义军这些天也熟悉了车战,在金甲军掩护下,一鼓作气,将疲态毕现的玭州守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成章到底不是慌乱之人,立刻传令奔援柘州的大军前来支援,这边一力苦称,那边盼着刚刚打下了楚王头盔的柘州能分出人来解燃眉之急,成章眼看着节节败退亲自击鼓,大声鼓舞,“援军马上就到,大家伙撑住!楚贼打不过咱们,连头盔都丢了!”玭州守军精神为之一振,又奋起抵挡,谁知等到天色擦黑,搬救兵的人没回来,前日奔援柘州的人回来了,“大人做好防备,楚贼狡猾,焦大人中了埋伏,柘州,很快就守不住了!”报讯的人满身血污,说完就晕了过去,成章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沁出满脸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全都摔在地上,城上竖起了降旗,玭州,也降了。

晋枢机再次收编了队伍,很快,就接到了楚王传讯,前日败退果然是诱敌,将柘州兵引入了楚地,来了个瓮中捉鳖,柘州府三千兵马,无一生还。柘州府尹焦远庆被俘阵前,晋徇望单手持刀,亲自将其头颅斩下,名曰——昔与你盔,今取你头。

晋枢机听说,不置可否。第二日,收到父亲手诏,命他本月三十前赶赴郢都,下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为酬他征战有功,决定立他为太子。

丢盔看着公子展开锦书,那锦缎背面是巨熊取火的图案,用金,石青,正红三色丝线所绣,极为精致,可公子看完后居然脸色发青,手指微抖,知道他气得不轻,却不敢问。还是晋枢机道,“传令下去,命义军整理行装——”

“公子——”

晋枢机长出一口气,“过柘州,本月二十九,在玉麟岗与父王会师。”

丢盔小声道,“那玄袍和雪衣——”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丢盔低头,“是,属下知道了。天色已晚,公子早些安歇。”

晋枢机点头,“明早的药拿来我喝,铺床。”

晋枢机率三万人马入楚,楚地百姓夹道欢迎,楚王亲自下玉麟岗下郊迎十里,赐钲四、鼓八、黄金百镒,宝石十斗,更令人侧目的却是赏给晋枢机的冠服,衮冕九旒,衣服九章。晋枢机跪在楚王面前,恭敬听封却不敢受。

楚王等礼官将赏赐都宣完了才一挥袍袖道,“我儿征战辛苦,快快起来。”

晋枢机只跪在地上,称是父王运筹帷幄,幼年教导之功。

楚王捋须而笑,望着跪在脚下的晋枢机志得意满,“暴君无道,臣民无依,孤应运必时,光复社稷,救黎民于水火,解天下于倒悬,是以群臣劝进,为父承天景命,欲登基为帝,下月初六即是大典,我儿辛苦奔劳,当为国之储贰,枢机,你该叫朕一声父皇才是。”

晋枢机只觉得胃里搅海翻江地疼起来,吃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药还止不住,此刻,只是恭敬道,“儿臣遵命。”口中答应,父皇两个字,却依旧叫不出口。

楚王眸色一沉,却道,“起来吧。”

“是。”晋枢机站起身,侍立在楚王身侧,楚王这才大步流星地去劳军,慷慨激昂。站在阳光下,看着甲光向日的整齐军容,想着绵延万里的无限江山很快将在自己手中,不禁心神激荡,训话之时也多了几分豪气。晋枢机只低眉敛目地站在父亲身后,听他一一慰问军中将领,腹中翻腾,也只能强压倦意。父亲给的时间太短了,他带着三万人马,还有粮草辎重,一路马不停蹄才能在二十九日前赶到玉麟岗,更加之心下有事,这一番急行军比打仗还累。

晋徇望见雪衣统领淳于燕和玄袍统领徐放都不在,晋枢机的心腹只得一个蒙玉安,当下不动声色,大手笔赏下白金百两,织金彩叚十二表里,砂六十锭。其余众人,或赏官,或赏银,还许以爵位,晋枢机看着父亲指点江山,听他给义军画着夺取天下之后的大饼,除了回去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做。

终于,楚王展示够了他的恩义仁慈,终于可以回去,晋枢机却不能睡,依然要跟在父亲身边服侍。晋徇望看他黄如金纸的面色,语气极为关切,“今日日头不大,怎么还晒成这样。你原就羸弱,为什么不好好调养,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懂事。来,与孤同车。”一派慈父心肠。

晋枢机连忙跪下请罪,丢盔的心狠狠揪在一起,大军当前,如此公然说世子羸弱——一个身体不好的太子,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楚王又训了身边服侍的人一番,竟逼着晋枢机上他的车架,晋枢机苦辞无用,被楚平架了上去,楚王随后上车来。

晋徇望既然要称帝,出行便是整副銮驾,车中很是宽敞,晋枢机却根本没有坐,上去了就跪在车里,等楚王上来,一力咬住唇,“儿臣有罪。”

晋徇望正襟危坐,等左右关好舆门,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我听人说,你新修的晋家家谱,居然有姓楚的人?”

晋枢机哪有空修什么家谱,更何况,修家谱是多大的事,哪能由他一人说了算,他听父亲如此诘问,便知他其实是在计较自己当日拒绝柘州的事,只谨慎道,“儿臣知道以父王的雄才大略,定不会受制于区区柘州,焦远庆狡猾,以父王安危乱儿子心志,儿子实在不敢上他的当。”

晋徇望一声冷笑,“你看见亲爹的头盔到了别人手上还谎话连篇,拿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来扯得好大一张虎皮,重华公子素来心如磐石稳如泰山,谁有本事乱你心志?”

面对父亲的诘问,晋枢机只能跪着,好在楚王向来重排场,车里极为宽敞,又铺了华丽的丝绒毯子,跪着也不多么难过。只是今日药喝得太多,胃里搅海翻江的难受,他低眉敛目的垂着头,父亲便也看不到他表情了。

晋徇望看他跪得很是伏帖的样子,见他比六年前消瘦得多了,与从前一无所惧的意气飞扬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来,当年还是提着剑说要砍了商衾寒的愣头青,如今竟端的生出几分雍容气度来,哪怕整个人形销骨立,俯首帖耳,却更让人震撼,当即在鼻子中哼了一声。

晋枢机动都没动一下。

楚王无端地焦躁起来,只好端起茶盅将胸中的燥郁压下去。

楚王出行,用得是四匹马的銮舆,车轮用蒲草叶子裹得结实,原是很稳的,可奈何山路难行,可晋枢机无论车子怎么动,都跪得稳稳当当,他越是不动如山,楚王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终于,有一条蛇从草丛里蹿出来惊了马,晋枢机膝盖滑了一下,又立刻跪好。

楚王一挥手,就是一掌打出去,晋枢机内力应势而生,却又生生压住了,楚王一掌挥到他面前,突然卸了全部力道,道,“功夫倒是没搁下,可惜内息乱七八糟,也不知究竟心思放在什么地方!”

晋枢机强练摄魂术,被楚衣轻联合商承弼散去功力,后又取了速成之法,武功进境虽快,却是饮鸩止渴,内力杂而不纯,功力坚而不深,听得楚王教训,也只是淡淡道,“是儿子莽撞了。”

“莽撞?你莽撞的事多着呢。”楚王再看他一眼,似是对他刚才压住了内力感到满意,索性道,“起来吧。”

晋枢机跪着没动。

楚王放重了语调,“咱们父子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六年前不是这样。”

六年前当然不是这样,只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晋枢机应了个是,就站了起来。车顶虽高,却无法站直身子,因此垂手躬身立着,倒比跪着还要难受。

楚王看他一眼,“坐。还要为父求你不成?”

晋枢机低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还不坐?”楚王看他即使弯着腰,也是风姿卓著。

晋枢机这才在父亲对面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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