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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209)

晋枢机只是俯首帖耳,恭敬如常,“儿臣为父尽孝,为国尽忠,不敢当辛苦二字。”

晋徇望满意点头,立刻打蛇随棍上,“我儿忠孝两全,又长于冲锋,我父子齐心,何愁大事不成?”

晋枢机知道他定然有话要说,不敢再随意答话。

果然,晋徇望道,“商贼猖狂,公然在江边叫阵,为父愿派你为先锋,你可愿意。”

晋枢机答道,“此为人子为人臣的职分,儿臣义不容辞。”

“好!”晋徇望拊掌而起,“朕当御驾亲征,有我儿身先士卒,定是一段佳话!”

晋枢机听他说到长于冲锋之时就知道他打得这个主意,此刻也不以为奇,只道,“父皇千金之体,岂可亲涉险地,还是由儿子为父皇打到对岸,迎父皇过江吧。”他自晋徇望登基,就从没叫过父皇两字,只以父王相称,如今,倒是用父皇堵晋徇望的嘴了。

可晋徇望早有打算,如何能轻易让步,“他商承弼能率兵南下,为父虽是烈士暮年,但志在千里,安能避守江岸?”

晋枢机听他居然说了这两句,在心中道,效魏武故事吗,您倒真能说出来,当下斩钉截铁道,“有事自有儿孙服其劳,儿子身体康健,手足俱全,岂可劳动父皇。父皇还是安心坐镇吧。”话的语气已很决断。

晋徇望听他语气太硬,先是沉默片刻,而后,突然放缓了语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重华我儿,决战商承弼,你不合适。”

晋枢机心中一阵钝痛,索性自己再扎一刀,“儿臣愚钝,请父王明示。”

晋徇望悠悠一叹,“六年前,的确是委屈你了。你与他,有故剑之情,他至今,依然对你念念不忘,大军由你统领,国中军中,又岂能放心?”

晋徇望此言一出,晋枢机竟连痛都不会了,他先是一笑,而后,在心中默数了三秒,突然,昏倒在崇光殿白玉粼光的大殿上,万乘之尊的宝座前,万事不知。

晋枢机这一晕,先慌了手脚的就是晋徇望,他知道这个儿子身体不好,也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诛心,但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晕过去。一阵惊慌之后,便是恼羞成怒。尊臀在宝座上抬了几抬,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肯下去看,于是,便只使了个眼色给近身伺候的人。

身边的小太监也是心下打着鼓,太子爷这究竟是——皇上的话说得也太戳心窝子了,旁人这么说说也就罢了,哪有亲爹这样刺儿子的。

晋徇望在宝座上拔长了脖子看,那小太监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探晋枢机鼻息,这可一下子激怒了晋徇望,“摸什么摸,朕都骨头都朽了他也死不了!”

小太监的手刚探过去,就被他吓了一跳,还好,能感觉到气息,战战兢兢回道,“殿下晕过去了。”

晋徇望吼完了那一句,自觉无礼,倒也不好太过,只道,“快命太医去看。”说着又补上一句,“太子操劳国事,太累着他了。”

满殿谁都不敢接话,只好宣了太医来,太医能说出什么,也只以精气不足,纯元大损,心殚虑竭,气血两亏作结,谁也不敢说,殿下的脉象看着恐怕不是有寿之人。

晋徇望一看方子,都是些定惊舒脉固本培元的药,也知道是被气着了,心中不悦嘴上却是道,“用朕的辇送太子回去。”左右自然又是称赞一番父慈子孝。

可惜,晋枢机这一睡,竟是三天没有醒过来。

第一天,晋徇望还不当回事,第二天,便有些心慌,第三天,难免想到,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继而又想,他若是死了,那他的玄袍和雪衣——

想到这里,突然脸上发赤,却不是羞的,而是激动的,好在他还不算太蠢,也知道此刻情势,晋枢机一死国中定有一场大乱,先命徐徐透出风去,说到大楚太子病重,延请名医。

晋枢机一天未去巡营,消息就掩不住,睡了三天,被从晋徇望大殿上抬出来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江对岸的商承弼听了个明明白白。商承弼轻轻一笑,“看你又有什么把戏。”祸害遗千年,不把自己这万里河山踩在脚底下,他晋重华才不舍死呢。

可是,很快,传来了那边针石不灵,缺龙心草入药的消息。商承弼召了随行御医来问,龙心草是什么东西,随行御医说是一种急救心脉的药草,传说被摄魂而去的人只要服食一剂,就会醒来。但只是传闻,是不是真有这种草,谁也没听过。

商承弼心中觉得这又是晋枢机的诡计,却究竟不放心,这才将楚衣轻召了过来。

一问龙心草三字,楚衣轻还没说什么,云泽先跳了起来,“他,他怎么这么不省心啊他!”

商承弼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听这小童一句抱怨,却蓦地心慌起来。眼睛直直盯着楚衣轻,楚衣轻倒还淡定,只用手指比划了八个字,“生死有命,成败在天。”

商承弼霍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楚衣轻竟连他理也不理了。

商承弼急了,“你别以为是哑巴就可以不说话!”

楚衣轻微微一笑,面上幕离动都没动一下,转身就走。

商承弼突然奔下来,一掌击在他后心,楚衣轻居然不闪不避,商承弼倒也不是真想动手,内力袭到,又收了势,翻在他面前,却是抓住了云泽脖子,“你来说。”

“这药没人知道,是我家公子嘱咐他身边那个有酒涡的侍女的,若是他一睡不醒了,就找这味药。”云泽道。

“治什么病?”商承弼急问。

云泽眼皮一抬,再一耷拉,“不治病。”

商承弼突然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还待再问,楚衣轻却突然衣袖一拂,带着云泽要走了。

商承弼双臂横伸挡格再拦,“说清楚。”

云泽说了两个字,字正腔圆清清楚楚,“收尸。”

第177章归尾

关于晋枢机的病情,商承弼并不信,可是,楚国百姓,信得却很多。楚人迷信火神,于是,大家纷纷前去火神庙祈福,祈求火神保佑。晋徇望也象征性地去火神殿上了一枝香。

晋徇望的态度鼓励了大家,老百姓纷纷打听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太子,龙心草的谣言便传开了。大抵传说,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龙心草也一样,在晋枢机昏迷不醒的三天后,龙心草能治病就传成了龙心能救命。龙心两个字,太暧昧了。

商承弼以为,这两个字箭指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他的命,晋徇望以为,这两个字,其心可诛,要得是自己的命,只有真龙没有了心,他晋枢机才能好起来。

于是,第四天早晨,晋徇望又一次一个人来到了晋枢机的寝宫,他这两日日日来,云卷和云舒也只恭敬服侍着。平素,他只问个一句半句的,人到了就成,今天,居然亲自坐到了晋枢机的床边,望着手中端着药碗的云卷,语气很是幽深,“药还是喂不进去?”

“是,世子不肯喝。”云卷对晋枢机的称呼,让晋徇望更不舒服。他不动声色,伸出了手,云卷无奈,只好将手中药碗交给他,晋徇望拿小药匙舀了一口药,象征性地吹了吹,将药匙伸进晋枢机嘴里,他一不扶晋枢机起来,二不肯伏低身子,这药哪里喂得下,一药匙的药没有倒进晋枢机紧闭的嘴里去,反是流得他满脖颈都是,云卷连忙去擦,突然,晋徇望一把摔掉了药碗,一碗药全合在地毯上。

云卷云舒吓了一跳,却听他道,“都是你们服侍太子不利,去吩咐内掖府,再挑好的宫女来使。”

云卷和云舒都跪在地上,不说话,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应声的声音,还进来了六个内掖府的太监,两人心知不妙,果然,晋徇望顺水推舟道,“太子身子亏空日久,你们身为近身侍女,却不知规劝,这等玩忽怠慢,要你们如何?”说着就道,“看在太子份上,先不治罪,将这二人发回给内掖府,重新调教。”

他话音刚落,那六个太监便上来押,晋枢机身边的女侍又岂是两个小太监能奈何的,两人不必动手,只挺直了脊背跪着,几人便拉不起来。云舒道,“世子抛家别父,为国赴难,卧薪尝胆,质于仇雠。六年来受尽折辱,内囊早已空虚,后又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至于今日。我二人蒙世子大恩,以身相报,服侍岂敢不尽心。如今世子昏迷不醒,皇上怪责,我二人无话可说,但世子情状,身边绝不能离了信任的人,内掖府,还是等世子醒了,我们再去。”

晋徇望早想到晋枢机身边的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一个小小侍女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在众人面前公然顶撞于他,当即道,“朕的儿子生死未卜,朕自然会将他交给信任之人,似你们这般刁顽的丫头,实在不适合近身服侍,带下去!”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晋枢机,看他有没有动静,看他真晕假晕。晋枢机却依然安静躺着,动也不动一下。

云卷云舒相互望了一眼,一震手臂,上前抓住他们的人都趔趄了一下,晋徇望冷冷一笑,“两个小小女侍,也如此无法无天。”那几名太监平素做得就是押解的活,比寻常太监孔武有力的多,如今,被两个女子轻易弹开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互相一使眼色,又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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