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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214)

商衾寒不仅不予理会,还公然在靖边王府治丧,城外城外的两千靖王军右臂系白飘带,护持在靖边王府所在的云光街上,引四十九高僧为卫家众人念《往生咒》超度。

商承弼等得就是这一天,即刻派禁军包围靖边王府,谁知才片刻功夫,靖边王府内无论活人尸首都踪影全无,两千靖王军竟凭空消失了。只有正堂上白布写着大大地“奠”字,禁军统领肇揾宣带着五千禁军将靖边王府搜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从正门退出去时,却见门上匾额被白布覆盖,肇揾宣一点头,就有心腹亲兵持枪将白布挑下来,阳光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商承弼亲手题得忠义靖边王的匾额已不在,正门上挂得赫然是当年先帝御赐金字牌匾,龙飞凤舞,笔走龙色,钧天王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时隔数年,竟毫不褪色。

禁军将这牌匾拆下来,一路抬进皇宫,商承弼命人将匾额抬到大梁供奉历代先祖的承先殿,亲自在列祖列宗面前一掌将这紫檀木的牌匾打得粉碎,诸王牌位面前点兵十万,称,“承先祖之命,讨不肖子孙。”

商衾寒抬着卫家上下尸首,一路从地下浩浩荡荡出城,不提靖国难,更不再清君侧,直接高竖反旗,“昏君无道,还位正宗!”

商衾寒这边一反,晋枢机这边更是势如破竹,他早已筹备多时,玄袍军又大受拥护,这边商衾寒反帜一立,他立马喊出口号,“四方无道,抚民为道,天下无主,建极为主。”修理兵戈,整顿人马,向商衾寒宣战。

商衾寒这边,号称自己才是正统,依然以梁为号,因为他是商承弼叔叔的缘故,百姓为了区分两个梁国,将商承弼的梁国称为旧梁,将商衾寒的梁国称为北梁或叔梁。

商衾寒处心积虑,经营日久,旧梁以北,黑沙河两岸,承墉关内外,从雪岭到大漠,从山地到平原,绵延千里的国界线,全是他的人马。尤其边塞一带,他兵力既多,积威又深,一声令下,金色的三龙冲日旗就变成了玄色为底,青色画界,三星拱卫,飞龙在天的行龙旗。

商衾寒、晋枢机、商承弼三家破梁,旧将摄北,旧爱据南,商承弼支绌南北间,桑叶一样大的版图生生被割成了一弯新月。商衾寒一反,对商承弼唯一的好处是,新反的北梁成了已打到家门口正在疯狂叫阵的赫连傒的有力屏障,但他却始终记得,西成的沈西云趁火打劫又在新月的一角开了一扇窗。

诚如晋枢机所言,天下无主,四方逐鹿。

比商承弼更头疼的,是商衾寒。

他虽自称正宗,可自己也知道,叔夺侄位,以臣凌君,百年之后,难逃史笔如椽。十年前,他不愿背负弑兄不悌之名,逊位商承弼,避居大漠,却不想,十年之后,终于难逃谋反不忠之罪,终身不能洗脱,比十年前尤甚。

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儿子,方收敛了面上悒愤之色。

商从涣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可惜,此刻的商衾寒不知如何面对——卫衿冷醒了。

三百三十七人,只活了卫新旸一个。

卫三是被沈丹墀带出来的,早在銮禁卫大开杀戒前,走的,是靖王军后来延请高僧,扶灵出府的路。

卫衿冷第一眼看到的是师父,环顾四周,是护卫重重的靖王军,人人右臂皆缠白纱。卫衿冷心下一沉。

风行紧接着进来,穿得是齐衰之服,手中无杖。

风行进来就要跪下,卫衿冷的目光直直望着他,他竟跪不下去。

而后,他听到他三师叔问他师祖,只问了三句话,第一句,“这是何地?”

沈丹墀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是王化之地。”

卫衿冷点头,又问,“率土之臣,是否还是王臣?”

沈丹墀答,“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卫衿冷沉默了许久,抬头看风行,“师兄无恙?”

风行紧紧攥着手,忍住不让泪流下来,“父皇安好。”

卫衿冷不再说话,从床上爬起来,对沈丹墀一叩首。而后,拉过床前白布,扯下一片,披在身上,双目空洞,定定望着远方。

商衾寒一咬牙,终究还是推了门。门里,却只有沈丹墀一个人。

商衾寒语声沙哑,“新旸——”

沈丹墀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风行身上。

风行低下头,却行而出,带上了门。

沈丹墀道,“若非明知他不会见你,你又如何敢来。”

商衾寒低声道,“他身上有伤。”

沈丹墀接着道,“若非明知他身受重伤,我又岂会任他走。”

商衾寒抬头,“他去了哪?”

沈丹墀也抬头,正对上他目光,“他诚知你算他全家,我救他一人,他又岂会告诉我,他去哪里。”

商衾寒捂着胸口,“他留下什么话?”

沈丹墀仰天一笑,“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师兄,你以为,他还能说什么话?”

商衾寒握紧了拳,“我护不了他全家,却绝不能让他一人流落在外。我发过誓,这几个师弟,都绝不辜负。”

沈丹墀一笑,“你更发过誓,此生不负天下苍生。”

商衾寒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敲门声。

“什么事?!”他情绪很燥郁。

风行推开门,轻声回道,“晋枢机送来战书,约您再战。”

商衾寒情绪很不好,呵斥道,“意料中事,也值得此刻来打扰!”

风行情知父亲此刻心情极差,将要禀之事一并说完,“他的战书,与商承弼联袂署名,称——何不一战了断六年前之仇。”

商衾寒一愣,而后道,“好!一起回复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181章天雄

大凡反贼立国称王,都要定一个都城。商衾寒帝室之胄,自谓名正言顺,因此打出的口号是匡社稷,还旧都,自认京安才是都城。话是说得好听,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没有都城。这位旧时的靖边王势力盘根错节,北梁幅员辽阔,但中枢还是在北边。

晋枢机虽下了战书,可北梁和南楚之间,还隔着一个商承弼的大梁呢。真正能出兵的,是在北梁再北的大狄。

是以,商衾寒称帝,除了打了商承弼的脸,还割了赫连傒的肉。

四十万大军啊,再也不用担心中枢掣肘,功高震主,一夜之间,如雨后荠菜,全冒出来了。

商衾寒,沿着绵长的国界线,将过往的十军重新划为十二营就像一道屏障,阻隔着北狄再推进一步。

此时,北梁的格局是,北有北狄,南有大梁,东靠大海,西是一片蛮荒。

商承弼和晋枢机联合发了战书,北狄就给大梁送来了国书,赫连傒一力约商承弼联手,南北夹击,蓝图画得很美妙,“吾与汝戮力平权,共攘国贼,趁南北之势,居庸两国。”称愿帮商承弼攻打商衾寒,条件是以居庸关为界,划定两国的势力范围。

商承弼能和晋枢机联署檄文,那是故剑情深,和北狄,那可是积怨已久,怎么可能答应。

使者为了打动商承弼,劝说道,“南楚与我,约为兄弟之国,圣天子既能与南楚联署国书,又何必拒我大汗于千里?”

商承弼就回了一句话,“此乃吾之家事。”

使者还以为商承弼说得是商衾寒,于是回到,“家叔已成国贼。”

商承弼一抬眸,就回了一句话,“秋阴向暝,国主未瞑乎?”意思是,天快黑了,你们大汗还没睡醒呢吧。

北狄使者汉语本就寥寥,哪里受过这等诘问,当即目瞪口呆,商承弼剑指极北,冷声道,“回去告诉赫连傒,晋枢机的人,商衾寒的命,都是我的!叫他少做梦!”说罢,就命人将使者赶出殿外。

这一次,他再不留情,坐镇宫中,派出了三路大军,一路向东北,收服被商衾寒丢了的拳海湾战场,一路向西南,扫退蜷伏西南伺机而动的西成,一路发兵北方,由他亲自带队,和商衾寒短兵相接。

因上一次无功而返,此次老臣纷纷苦劝,就差抱着大腿叫他不要再御驾亲征。商衾寒口中答应,当夜,白龙鱼服,手持轩辕剑,跨着踏雪乌,带着两千禁军漏夜闪电而出。一个晚上,扫了商衾寒扎在城外的藏兵伏龙谷,一刀未砍,一炮未放,一人未杀,生擒商衾寒留守京安的靖王军九百人。有关人等全部入狱,得了商衾寒意图谋反七大罪状,甚至没有误了第二天的早朝。

谋反七宗罪,真正的实证,来自于留守靖王军统领赵小傲所招的,私自铸造兵器和军费来源不明,兵器全是伏龙谷里搜出来的,卫家那说不清楚来源的五百万两,也找到了主人。伏龙谷搜出来的银子,打得,是卫家通达钱庄的戳,而这种戳印和平常的银子都不同,却能和庄票上的字迹兑上。据某些被俘的小兵交代,他们领的军饷,从前确实也有一部分来自通达钱庄。

另外,还有其他七七八八人证物证,抄了伏龙谷,基本上该找出来的,都找出来了。

老百姓原就不信卫家的五百万两银子是晋枢机的,卫家到死也不肯承认,如今,说是商衾寒,在情在理,也没人不信。

原本还有为靖边王说话的,如今商衾寒真举了反旗,商承弼又拿出了证据,京安城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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