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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272)

迟念抬眼看了眼言寓荆,“你怎么还在这?正好——”他顺手将迟慕瑀推过去,“你不是要教训他吗,带他去你那教训。”

说完就转身回屋关上了门,迟慕瑀不肯走,一矮身跪在了迟念门前,他穿得还是球衣,膝盖赤裸裸地着地,背挺得直直的,月光下还能看到他球裤上被迟念踹到的鞋印,言寓荆拉他,他整条胳臂都是凉的,“你怎么了,跟我回去。”

迟慕瑀没动,只是直挺挺地跪在迟念房门口,言寓荆一个人靠着迟念门外木台的栅栏,夜凉如水,虽是仲夏,却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正不知要怎么劝他,却听得迟念唤他,“小言进来吧。”

言寓荆站直了身子,又看了迟慕瑀一眼,他还是跪得直直的,连睫毛也不曾眨一下,言寓荆从他身侧绕了过去,推开门,月光渐明渐暗,从他的余光看,一大片月亮将迟慕瑀挺拔的影子映下来,言寓荆迟疑了下,又关上了门。

“师父,慕瑀在外边跪着呢。”

迟念并没有看言寓荆,只是逗弄着玻璃房里的一条小蛇,“随他吧,在我门口跪着,他心里踏实些。”

言寓荆低头道,“师父,慕瑀——”

迟念让金色的小蛇缠在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慕瑀已经猜到瑀宸是他生父了,怎么了?”

言寓荆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迟念轻轻抚摸着小蛇的脊,“他现在在外边,是跪我,不是跪瑀宸。”

言寓荆轻声道,“慕瑀一向知道您最信任他了。”

迟念点头,“他知道我不怪他,才不能原谅自己。由他跪着吧,他不起来就不用给他水喝。”

言寓荆急道,“那怎么办?”

迟念替小蛇喂了食,重新让他爬回水晶盒里了,他也不扣盒门,只是虚虚关上,“你回去睡吧。”

言寓荆猜不懂师父心中怎么想,可是从他跟着迟念起,迟念是从不罚人跪的,如今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可是知道师父一向料事如神,也不再说什么,重新看了一眼跪得直直的迟慕瑀,自己回房了。

迟慕瑀一直跪到第二天早晨,身子早都已经僵了,虽然一直未进水米,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去后面解手,等他回来,才要重新跪下,膝盖还没沾到地板,迟念却已经出来了。

迟慕瑀有些尴尬,叫了声父亲,重新跪了下来。

迟念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半天,迟慕瑀不知父亲在看什么,只是直愣愣地跪着,良久,迟念问道,“你洗手了吧?”

迟慕瑀脸一红,跟着非璟煜钢索飞车都不怕的人居然连大声说话也不敢,“洗过了。”

迟念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我一直觉得,跪几天几夜都是不现实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更何况自己的心呢?你也跪够了,进来吧。”

迟慕瑀连忙站起身,跟着迟念进了屋,迟念也没给他拿毯子什么的暖和,他一向认为这一套纯粹是做给自己看的,月黑风冷,跪了一晚上都没见心疼,一进屋就稀罕起来了?所以,他很是看不上秋瑀宸欲盖弥彰似的上药。

迟念拉迟慕瑀过来,伸手替儿子拍掉了腿上的脚印,“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乖,这是什么意思,唾面自干?”

迟慕瑀被父亲这样说,也是非常不好意思,他和迟念父子间从来不拘束,其实他知道,父亲是最能体谅他的,只是,想到自己有父亲和爸爸十七年养育之恩,自己还只顾着讨好生父,心中惭愧。可是如今看父亲还是老样子,自己也有些委屈,在迟念床上坐了下来。还没说话,却突然又跳了起来,跑到门边锅里捞了一个玉米出来啃,“饿了。”

迟念气得重新踹了他一脚,无奈挥手道,“吃吧。”

迟念看迟慕瑀吃,等他吃完了才道,“你今天跑步去一趟秋家。”

迟慕瑀一愣,“父亲——”

迟念道,“跟你二叔领三十藤条,打过了就立刻跑回来,我要验伤。”

迟慕瑀将玉米棒子扔在地上,“父亲——”

迟念并没有让他说完,“跟他说,藤条,就用他当年自己那根吧,乔熳汐的眼光,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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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迟少爷到了。”

秋瑀宸听安管家回报,也有些意外,褚云飞正帮秋瑀宸擦药,笑着推老爸,“爸快去嘛,慕瑀肯定是不放心,来看你了。”

秋瑀宸正被他按在胸口瘀伤上,叫道,“轻点。”

褚云飞从床上跳下来替老爸拿衣服,“我还以为爸不怕疼呢。”

秋瑀宸让儿子服侍着穿了衣服,出门就见到沈默,沈默担心他伤势,问道,“怎么样了?”

秋瑀宸道,“没事,儿子替我上过药了。慕瑀来了。”

沈默心中一喜,抢在秋瑀宸前面出去,三个人才走到门口,褚云飞却突然叫肚子疼,跑了。

秋瑀宸有一瞬间的迟疑,沈默推他道,“走吧,云飞怕慕瑀看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难过。”

秋瑀宸点头,还未出走廊,却看见迟慕瑀恭敬地立在楼梯口,儿子又重新回来了,他心中甚是欢喜,却又难免板下脸来,“有事?”

迟慕瑀站直了身子,“慕瑀无礼,不该以身犯险让二叔担心,父亲命我前来领三十藤杖,请二叔责罚。”

秋瑀宸一呆,沈默不觉道,“什么?”

迟慕瑀低下头,“父亲命我来领三十藤杖。”

沈默回头看了一眼秋瑀宸,秋瑀宸沉下气息,“藤杖呢?”

迟慕瑀习惯性地撕咬下唇上的一片死皮,“父亲说——叫二叔用从前自己那一根。”短短几个字,迟慕瑀说得竟像是后面有狼撵着一样。

沈默看秋瑀宸脸色不对,只挥了挥手,“慕瑀是跑过来的吧,藤杖——藤杖你二叔收起来了。你先去房里歇一会,回头,我叫云飞来叫你。”

迟慕瑀躬身道,“慕瑀不敢,慕瑀是来领罚的,我去惩戒室。”

沈默看迟慕瑀走进最左边的屋子,轻轻握住了秋瑀宸的手,“用熳汐哥当年教训你的藤杖,迟大哥哪里是叫你罚他——”

秋瑀宸接道,“分明是叫我自己掌自己的嘴。”

沈默有些犹豫,“那该怎么办?”

秋瑀宸苦笑摇头,“迟大哥知道,慕瑀不挨这顿藤杖,心不安,可是,也不肯轻易放过我。”

沈默没说话,秋瑀宸接道,“他表面上说叫我罚慕瑀的莽撞,可是,慕瑀究竟是为什么莽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沈默半晌没说话,终于道,“迟大哥也会算计人了。”

秋瑀宸道,“迟大哥本就算无遗策,从前,他只是不愿意罢了。”他不等沈默说话,直接道,“你和云飞呆在家里,我亲自去一趟墓镧。”

沈默似是想坚持和他同去,却终于强笑道,“去吧,墓镧又不是龙潭虎穴,迟大哥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秋瑀宸不再说话,回自己书房,将已经封存了近二十年的藤杖自暗格中取出,虽然已有廿年未用过,可秋瑀宸每年都会精心保养,甚至自己亲手用淡盐水擦拭,以保持其韧性,如今虽然颜色黯淡了些,可依然是极为伏手的。尽管很久没有再尝试过这根藤杖的威力了,可秋瑀宸即使是将它从暗格中拿出来,依然怀着敬畏之心。

小心翼翼地将藤杖装进放长箫的袋子里,沈默亲自送秋瑀宸和迟慕瑀出去。

迟慕瑀依着礼数开车,秋瑀宸坐在后座,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只是到了地下车库的时候,秋瑀宸吩咐道,“不用停进去了,一起跑过去吧。”

迟慕瑀知道二叔出门的时候已经换了轻便的运动装,可看他重新蹲身来系鞋带,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二叔的伤没事了吗?”

秋瑀宸没抬头,迟慕瑀心中有些失望,正将高高的荆棘丛替二叔拨向一边让他先过去,却突然听到,“没事了。”

迟念在自己房间后面的秋千架上侧坐着,两只脚都缠在一边的绳索上,后背却靠在另一边,晃晃悠悠地荡着,看见迟慕瑀和秋瑀宸一起回来,不觉暗自轻笑。双脚缠着秋千一荡,伸手就抓住了一旁的葡萄藤,再不知怎么一滑,就站在了一旁的大树树杈中间,人直接从自己小木屋的窗户里翻进去了。

迟念的房间四处环着的都是葡萄藤,离窗口最近的地方是一棵非常大的梨树,丰收的季节,他总是可以一伸手就摘一个梨吃,梨子吃烦了,就摘一串葡萄,如今梨花早已开尽,梨子却还没有结成,可是整棵梨树也是郁郁葱葱,迟念每当回来,心情总会好些。

如今他就正翘着脚躺在床上,将酒杯含在口里,喝着自酿的米酒,等着敲门的声音。

“迟大哥。”

敲门的居然是秋瑀宸,迟念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咽了酒,“进来吧。”

迟慕瑀跟着秋瑀宸走进来,迟念将酒壶放在一边,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让他去领罚,你倒亲自来了。”

秋瑀宸有些尴尬,低头道,“瑀宸,特来负荆请罪。”

迟念笑了,“荆呢?”

秋瑀宸待要说什么,迟念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我不论你是做什么来的,既然舍不得让给他带着一身伤重新跑回来——三十下藤条,你打完就可以走。慕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