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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274)

秋瑀宸惊叫道,“迟大哥!”

迟念没有理他,竟是冲屋后道,“出来!”

言寓荆怯怯地从屋后挪过来,“师父。”

迟念吩咐道,“去厨房给我拿一块粗盐。”

言寓荆本来以为师父只是教训教训慕瑀,顺便逼秋瑀宸心疼,害怕自己出来反倒多事,可回房去到底又不放心,这才躲着,如今听师父这么吩咐,竟是也吓坏了。

迟念看秋瑀宸苍白的脸色,“怎么了,非璟煜不是很喜欢吃我腌的豇豆吗?”

秋瑀宸不敢说话,迟念又望了一眼言寓荆,言寓荆也不敢劝,连忙跑去取了一块盐块来,迟念接过蹲下身子,将迟慕瑀身体扶正,眼看就要擦上去,秋瑀宸又叫道,“迟大哥!”

迟念站起身,将盐块交到秋瑀宸手上,“你既然舍不得让他跪到明天早上,现在就上药吧。没听说过,盐也是消毒的。”

秋瑀宸手中的汗将盐块边缘都化湿了,迟念俯身弹着迟慕瑀脊背,“快点!不消炎,恐怕会感染吧。”

秋瑀宸这才将盐块扔到地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来,“瑀宸有药。”

迟念看他因为紧张早用指甲将药管掐破了,药膏也粘得满管子都是,却依然顾不得将未破的小半管药挤出来。

迟念骂道,“你不用洗个手吗?”

秋瑀宸这才连忙折回屋里去,可也找不到个水龙头,迟念指着半锅开水道,“我刚才煮玉米时候烧开的,用不了剩下了,倒盆里用吧。”

秋瑀宸连忙将依然冒着热气的开水倒进盆里,也不兑凉水,就将手伸进去洗了,迟念暗暗摇头,倒是迟慕瑀转身哑着嗓子道,“二叔,我父亲这个房间的水是存在房顶上的。”

秋瑀宸本也在奇怪迟念刚才煮玉米是用的哪的水,如今才想到原来是房里有机关,估计是房顶上安着水箱什么的,可他也顾不得查看,就那样洗了,听得迟念骂迟慕瑀,“就你多嘴。”

秋瑀宸将自己手烫了又出来,低头对迟念道,“迟大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替慕瑀上点药。”

迟念瞪了他一眼,秋瑀宸一阵心慌,却见他自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来,“你那个还能用吗?”

秋瑀宸连忙接了,迟慕瑀跪伏下身子,让秋瑀宸替他擦了药,秋瑀宸也不哄他,只是将每一寸伤痕都涂到,迟慕瑀闭着眼睛,静静享受着来自生父的关切和温柔,心中暗暗想着,原来,被照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难怪云飞那么喜欢撒娇了。秋瑀宸也不多说话,涂过了就重新站了起来。

迟念将秋瑀宸手中的药油收回来,对迟慕瑀道,“起来吧。”

迟慕瑀重新站起身,又看了一眼秋瑀宸,第一句话却是对迟念说的,“父亲,对不起,我——”

迟念不让他说下去,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秋瑀宸躬身道,“秋家的家法,还请迟大哥赐还。”

迟念没说话,顺手向屋里一指,秋瑀宸拿了藤杖出来,低头道,“迟大哥,那,瑀宸先回去了。”

迟慕瑀心中有些失望,却又觉得本该如此,因此再一次咬住了嘴唇,迟念点了下头,对楼下的言寓荆道,“小言,送瑀宸回去。”

迟慕瑀看着秋瑀宸背影一点一点融进月光里,终于就再也看不见了,迟念伸了个懒腰,“你也累了,把这里收拾收拾就回去睡吧。”

迟慕瑀轻轻嗯了一声,跪下来去捡扔在地上的树枝,在心中暗道,一个梦还没凉透,竟又要准备去做另一个梦了。

倒是迟念仿佛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屋内一片锅碗响动,“明早做玉米酪吃吧。”

年轮118

月亮亮得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迟念就一个人在屋顶上躺着,心中也不知想着什么。正发着愣,却听得悉悉索索的一片,迟念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言寓荆正站在门口,顺势踹了他一脚,“看什么呢?”

言寓荆呆呆地望着迟念,不躲,也没说话,迟念笑了下,“回去睡吧。”

言寓荆却像是根本没有明白迟念的话似的,跟着他进了屋,迟念皱眉,“有事?”

言寓荆低下头,良久才道,“师父,小言,想把东西搬来这里。”

迟念道,“有什么事吗?”

言寓荆抿着唇,抬起脸,“小言想,以后和师父一起住,起卧都在一处。”

迟念笑了下,“回去吧,天晚了。”

言寓荆轻轻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睁开,“师父,慕瑀的事,让您伤心了吧。”

迟念道,“你多话了。”

言寓荆低头,“师父,小言从小无父无母,十七岁跟着您,只有您当小言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从来没有嫌弃过小言,就算是做错事,也没有重罚过。从来,没有人肯教小言功夫,也没有人肯帮过小言一次——”

迟念有些不耐,“这些事,我不想听,太晚了,你出去吧。”

言寓荆低头,“小言知道师父不喜欢听,所以,二十年来,从来没说过。可是,小言知道,慕瑀今天,让您伤心了。”

迟念闭上了眼睛,“小言,我没有什么伤不伤心的,从第一次带他回来,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的。而且,慕瑀重情义,惦着他生父天经地义,我若是舍不得,也不会每年都送他去秋家了。”

言寓荆抬起眼,“师父是这样说,师父就不难过吗?他毕竟是秋家的孩子,而且,秋家也迟早有一天会承认他。师父说过,如果没有牵挂,您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的。师父难道,难道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迟念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早都忘了,难过是什么滋味了。而且,慕瑀,我信得过他。”

言寓荆抬头,“我信不过!”

迟念的语声出奇地严厉,“小言!”

言寓荆低头道,“小言从十七岁跟着您,我每次最怕,就是您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在屋顶看月亮。”

迟念没说话,言寓荆低声道,“从前,是为夜神,现在,是为慕瑀。小言这些天,想了很久,很多话,我一直没有说。慕瑀是很孝顺很懂事,可是,他可以对您,也可以对秋盟主。昨天比赛,他为了秋盟主,去做那么冒险的事,师父,您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为什么要叫秋盟主来罚他,为什么要给他们父子更多亲近的机会——”

迟念语声很沉,“小言,你总是这么极端。人太极端,就容易狭隘,出去吧,师父不想罚你。”

言寓荆垂下头,“师父,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犹豫过很多次,您就算是真的要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说完。我不想再看见师父那么寂寞的样子,我不想师父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迟念拉上了帘子,“我不想再听了。小言,我教了你很多年,滚!”

言寓荆轻轻合上了眼帘,“师父,慕瑀终有一天要离开墓镧,小言知道的,小言,也从来都不怨。他毕竟是秋家的亲儿子,况且,他一直那么孝顺,从他第一次进秋家,小言早都料到,他注定不是属于墓镧的,只是,师父,小言不想看你这么苦,不想看你明明舍不得还要为别人父子去制造机会。小言明白,您为什么要让秋盟主用秋家的家法罚他,小言也明白,您一向都看得开,不像小言那么狭隘,可是,师父,既然这样,既然你一点也没有难过,为什么要在三更的时候还躺在屋顶上看月亮!”

迟念掀开了帘子,“我的日子怎么过是我的事,我已经这么过了大半生,后半生我不知道有多长,可是,我还是这样过。”

言寓荆终于沉下了心,“可是,小言不忍心,不忍心让师父后半生依然这样过!”

迟念有一瞬间的呆滞,言寓荆抬起了头,“小言可以容忍任何事,可是,小言不能再看着师父失去一次,您本来,可以失去的东西就不多。”

迟念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太严重了。”

言寓荆咬着唇,“是,或许,可是,小言不敢再想,不敢再看下去。小言,知道您和秋家的协定。”

迟念苦笑了下,“是吗?我也猜到,你知道的。”

言寓荆低头,“是,您答应骊歌,在慕瑀十八岁那天,把他还回去。现在,已经没有几天了。更何况,他,让人心冷。”

迟念呵斥道,“闭嘴!”

言寓荆回头,“不是吗?那他今天是什么样子,师父和秋盟主,他到底选哪一个?”

迟念从床上下来,“你太糊涂了!生父和养父,没有不能共存的道理。”

言寓荆低头,“是!可是,师父难道就宁愿这样吗?儿子,也是可以共分的吗?”

迟念微微摇了摇头,“小言,你太小看师父了。你可知道,当年,禹落和乔熳汐在那片罂粟地里的时候,在后面掩护的人,就是我。”

言寓荆抬头,“师父,早都习惯委屈了吗?”

迟念笑,“委不委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选的,就不后悔。”

迟念看言寓荆还跪着,轻轻推了推他,“你回房去吧。这些话,被慕瑀听到,他会难过的。那孩子心思重,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言寓荆摇头,“小言已经在心里定了,我从此以后,愿意和师父在一起。”

迟念紧紧锁住眉,“你是什么意思?”

言寓荆望着迟念眼睛,“小言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件东西,是独属于自己的。如果是这样,小言,愿意做师父唯一拥有的东西。小言知道,夜神惊才绝艳,自己不能及于万一,可是,小言什么都不想要求,小言只希望,师父一生,能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师父的,不和别人共享共分的。小言只希望,师父以后的日子不要再那么孤单。师父,你知不知道,每一次,小言看着你的眼睛,都难过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