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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351)

秋瑀宸一直盯着他,然后走过去,将那少年身上的那层破布拉下来,出乎他意料的,那少年并没有动,没有挣扎,只是讥诮地笑,仿佛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又仿佛你要怎么样都不能改变他。

秋瑀宸脱下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那少年颤了一下,却又是一声冷笑,秋瑀宸根本不理会他,也没有回头,“我要带他走。”

非璟煜点头,“是。我已经取了血样,DNA报告马上就会出来。”

秋瑀宸道,“不用验了,除了他,还有谁能生得出这样的儿子?”

那少年立刻向后退了一步,一张脸白得可怕,“你是谁?”

秋瑀宸先对非璟煜打了个手势要他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然后才抬眼看他,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我是你爸。”

那少年呆呆愣了一分钟,拼命摇头,“不是的,我妈说,我爸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样晃动自己的脑袋,秋瑀宸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他知道,那一潭漆黑的眸子马上就要将他吞没,他没办法去对抗,也没办法去质疑。甚至,他在那样的目光下,丧失了去反抗的勇气。这在他十七年的生命中是从不曾存在过的,因为,如果不是他的勇气,他的坚强,他没办法活下来。

衣服已经送来了,甚至还送来了一小瓶药油,少年并没有拒绝,秋瑀宸就那么看着他将药油倒在自己皮肤上,因为是背对着他,秋瑀宸看不到他面色的表情,却仔仔细细看着他耳后抽搐的肌肉。秋瑀宸的大脑终于开始了活动,一个儿子,居然,居然一觉睡醒之后就多了一个儿子,看来,这个孩子吃了不少苦,那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自己。小默一直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他若是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儿子一定很高兴,他这时候才能理解十七年前,父亲对自己说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拒绝自己想要一个儿子的欲望,是的,确实如此,可是,如果小默看到儿子受了这么多委屈,不知又要多么自责了。想到小默曾经对自己说的,如果他有孩子的话,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秋瑀宸的心就狠狠地疼起来了。若是小默知道他这一身伤,他甚至不敢想,沉默会多么心痛和难过。

少年已经涂好了药,看了看箱子上的崭新的衣服,终于还是又套上了秋瑀宸的外套。我是你爸,他现在的脑子太乱,乱到根本没有办法去想,什么叫我是你爸,什么叫除了他,还有谁能生得出这样的儿子。自从母亲过世后,就总是一次一次的被算计,冒充是他父亲的,是他叔叔的,是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的,大把大把。那少年笑了笑,向日葵一样的笑容,秋瑀宸试图从他瞳孔中去辨别属于沉默的一部分,却觉得,这孩子就像是冰凌子一样。

“和我回家。”秋瑀宸一向习惯于这种语气。

那男孩低着头走出去,秋瑀宸跟在他后面,非璟煜并没有跟着,只是对秋瑀宸点了下头。那男孩仿佛是心不在焉,秋瑀宸看他用行如风来惩罚自己血痕横陈的身体,每一步迈下去至少都要牵扯到两条伤。好在他甚是坚韧,非但不要人看出他痛苦,甚至不要人看到他隐忍。

秋瑀宸的宾利就停在路口,那少年站在车前扯着嘴笑了下,秋瑀宸才正要开车门,那孩子居然狠狠咬着牙向前一路疾奔,秋瑀宸却并没有追,只是在车门边站着,难男孩想回头看看,却又怕示弱,竟是拼了命似的一直向前跑,秋瑀宸却是开了车回家了。他知道,他非来找他不可。

褚云飞一个人坐在摩天轮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游乐场快要关门。一个线条犀利的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冲进来,却又在摩天轮前放开,“还好赶上了。”

褚云飞心很乱,没心情去想别人,只看到男人在售票处不停地交涉,等到终于可以再坐一次的时候,男人却突然望着他愣住了。

管理的女人催他,他却一直看着自己,一点也不心急。然后将女人抛在身后,自己坐在褚云飞旁边了。

褚云飞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他没有挣扎的气力,也没有抗议的必要。不在乎有时候就是一种不屑。

终于等到摩天轮停住的时候,那男子问了他第一句话,“你姓褚还是姓沈?”

褚云飞用余光打量着他饶有兴味的眼光,却不由得觉得自己流年不利,最近遇上的人都是疯子,他轻轻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却是偏过头去,“我没姓。”

那男子笑了下,“总该有个称呼吧。”

褚云飞的语声满是讥诮的寂寞,“你可以叫我,阿飞。”

那男子却笑得越发寂寞,甚至寂寞地洗练,褚云飞非常不爽他的这个神情,于是,立刻还回去,“你叫什么?”

那男子道,“李寻欢。”

大概是知道这并不是很好笑,那男子伸手一把揽住他相当粗暴地揉了揉他头发。褚云飞猎鹰般警戒着,甚至又重新将自己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又理了理。

那男子狠狠踹了踹他,却是回头对那女人道了再见,“笨蛋!我是你叔叔!”

秋瑀宸没有算错,褚云飞还是回来了,不过只可惜,是言寓荆抓回来的。

褚云飞抿着嘴唇,将外套扔还秋瑀宸,相当潇洒地晃出门,只可惜才刚到门口就被言寓荆踹了回来,连刚才的几步都白走了。

“疯子!你干什么!”褚云飞的脾气不怎么。

言寓荆的脾气更差,直接拽过来一通蹂躏,然后一把甩进去给秋瑀宸,“师父说要他和小黄帽一起练功。”

褚云飞狠狠一甩手,“关他什么事!关你们什么事!”

秋瑀宸这时才悠悠站起来,对言寓荆道,“不行,他,我要亲自管教。”

褚云飞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三天,足够了解太多事,自从他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就是秋瑀宸的时候,褚云飞恨不能将身上的外套剪地只剩线头。秋瑀宸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那一年,他五岁,没有下雪,也没有风,可是,很冷,冷得出奇。五岁时的他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母亲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等母亲的手离开了自己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十二年以后的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掌心的温度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爱。他不信,拼命地摇着妈妈的身体,紧紧握他的手,甚至是低低认错,保证自己会乖乖听话。可是,妈妈永远不可能再张开眼睛了。

褚云飞从来不想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也没想过要恨谁,甚至是秋瑀宸。可是这个名字让他没办法正视,因此,他望着秋瑀宸的时候狠狠地握着拳。

秋瑀宸对言寓荆点了下头,言寓荆识趣地走了出去,秋瑀宸一把将褚云飞提起来按在椅子上,三天,也足够他了解太多事。

褚云飞挣扎,他直接拎起他衣领将他拖上二楼,刚开始还有些心疼,后来直接将他提起来就拖上了楼,褚云飞的脚钢琴似的弹奏了楼梯乐章。

意料之中的,褚云飞的小腿因为他自己的挣扎在楼梯上磕青了好几块,意料之外的,一进这间房,他竟然是不挣扎了。

“这是你父亲的房间。”秋瑀宸还算有耐心,毕竟是亲儿子呢,总希望他不会有太大的抵触,更何况,谁都看得出这两年他过得不好。

褚云飞讥诮地笑,连上扬的唇角都仿佛要对抗整个世界,“我没有父亲。”

秋瑀宸看着他,安静看着,褚云飞对视,一分钟,三分钟,七分钟,直到十分钟后才懒懒道了句,“省事。”

秋瑀宸摇头,可是眼神却逼得褚云飞要跳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高高在上的看着我,秋家欠褚家的,你以为你还得清?

秋瑀宸却根本没有要和他算的意思,他三岁就明白这个世界是不可能有公平的,如今也一样。因此,他只是道,“以后你住在这里。明天早晨五点起床,五点二十晨练,吃过早饭就可以上学了。”

褚云飞瞥看他一眼,“谁说我要留在这?”

秋瑀宸一把握住他肩膀,“这里是你家,你不在家里能去哪?”

褚云飞才刚刚扯开嘴角,秋瑀宸已经狠狠打断,“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明白,无论你逃多远,我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可是,你日后必将受更多委屈。”

褚云飞说了自古以来最伤人的四个字,“与你无关。”

秋瑀宸只是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容平静,十八年后,他更加倾向于用语言而不是暴力去解决什么问题,选用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比较温和的方式,绝对是成熟的标志,“我查过你这些年的经历。”

褚云飞冷笑,“我不用查也知道你的经历。”

秋瑀宸只是道,“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褚云飞却根本不看他,语声中满是悲哀,“我不用听,也不用看。”

秋瑀宸了解他倔强背后浓烈的悲哀,有些心疼地站起身拍拍他,褚云飞却相当警觉地一躲,重新转过身来,“你既然要谈,我就同你谈。”

秋瑀宸诧异于他的反应,十七岁的少年,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聪明,可沉默当年又哪有这样的心机。秋瑀宸相当不喜欢,他甚至没有真正的试图啊接受一个儿子的理智,看到他,他会内疚会心疼会想要照顾他,可是,不是身为一个父亲的自觉,而是身为一个情人的自觉。潜意识会要求他将眼前的少年与当年的沉默进行比较,期望中自然是越接近沉默越好,可是现实又哪里会那么简单,他相当不喜欢他如今的态度,觉得他一点也不可爱。因此,他的面容越发沉静,毕竟,如果父子亲情要通过谈判来解决,显然是非常难以令人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