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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出书版)(107)

清南君张大嘴低头望向自己持住长剑的右手,望向剑下已气绝身亡的青王,似是不敢相信,半天才反应过来,嘶声叫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手中长剑一松,缓缓跪落于地,脸上充满绝望之色,泪水渐渐流满了他的面颊。

他眼见青王竟是死于自己的剑下,只觉一片茫然,过去的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滔天的仇恨和屈辱之中,无数次因支撑不住险些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是那巨大的仇恨支撑着他挺了过来,挺到了现在。今天之所以要萧慎思来杀他,就是想着也许那仇恨不由自己亲自了结,还能再撑上十年八载。但现在仇人竟是死于自己的剑下,这滚滚红尘,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萧慎思跪于他身前,紧紧地将他搂住,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剧烈颤栗,心疼难过,轻声道:“小墨,你听着,仇人是你杀的,是你和我共同杀的,大仇已经报了,你不要再苦着自己了。忘了吧,忘了仇恨吧,忘了你以前的痛苦吧,你不能靠仇恨才能活下去的,不能这样啊!”

清南君伏在萧慎思肩头,不停抽噎,哽咽难言。

“小墨,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在仇恨中生活了,父王母妃在天上看着你,他们绝不希望你日夜痛苦煎熬的,从今天起,从这个地牢出去,你就是青国的皇帝,是青国至高无上的帝王,你说过要创立不朽帝业的,你忘了从前吧!”萧慎思仿佛看到两双慈爱的眼睛在空中凝望着自己和清南君,凝望着这一对苦命的兄弟,也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最后一缕暗淡的阳光终于消失不见,小小天窗一片漆黑,墙角烛火被阴风一吹,跳跃几下也终于挣扎着熄灭,囚室内一片漆黑,空荡的地牢里不停回响着两人的悲鸣之声。

自次日起,清南君日夜忙于平定局势、推行新政、登基为帝各项事宜,异常忙碌,再未与萧慎思见面。清洛应他所请,每日都去明辉殿陪在他的身边,夜晚才回到紫音宫。清南君见清洛答应日日过来,便将议政处所由光贤殿搬到了明辉殿,繁忙之余抬头看看她清丽面容,心中伤痕渐渐痊愈,这段时间实是十多年来过得最忙碌也最宁静的日子。

清洛日日早出晚归,与萧慎思见面时间极少,话语也不多,有时淡淡一笑,均明对方心意,都觉既已决定共同进退,实无需更多琐碎言语。

这日申时,清南君处理好一批政事,待朝臣们全部告退,便亲笔起草告天诏书。清洛忙平心静气,轻舒纤手,立于案侧替他研墨,眼见他力透纸背,铁划银钩,字体苍劲有力,别有一番傲骨,忍不住赞道:“陛下一手好字,比之天朝聂大师亦遑不相让。”

清南君登基为青帝只是时日问题,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清洛便以‘陛下’相称。清南君斜睨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见过聂从风聂大师的墨迹吗?”

“曾在先生那处见过,当时不知是聂大师墨迹,后来在燕国皇宫中见到聂大师墨宝,才知幼时所见竟是世间极品。”清洛想起不知音讯的陆先生来,语气中便带上了淡淡的惆怅。

清南君知她心思,忙将话题岔了开去,猛然又想起一事来,笑道:“小丫头,你好象还没问我要一样东西哦!”

清洛想了一下,抿嘴笑道:“你屡次三番欺骗于我,还好意思来提。只是,以后你可别想我吃下你奉上的任何东西。”

清南君呵呵大笑,只觉与她说话舒畅开心,实是别有一番趣味。

娇笑声由远而近,那柔媚中带着爽落的漠妃踏了进来,看见清南君的身影,目光一亮,但转瞬看到立于一侧的清洛,明眸中又露出一丝忧怨之色来,不过瞬间便消失不见。

清南君见她进来,意态悠闲地抓起案上锦巾,轻擦双手,问道:“漠儿今日不呆在后宫,到这明辉殿来做什么?”

漠妃轻笑着靠近清南君身躯:“陛下,漠儿是给您送信来了!可与这小丫头有关的。”说着附到清南君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清南君脸上渐露讶色。

清洛听她说与自己有关,不由运力细听,隐隐听到‘小康’的名字,心中忧虑,忙问道:“陛下,敢问是否有我弟弟小康的消息?”

清南君却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忽然凑到她面前问道:“小丫头,你爹娘给你们两姐弟吃什么长大的?”

这句话问得实在莫名其妙,清洛瞪着他不明其意,漠妃见她面上讶异神情,掩嘴一笑,攀上清南君左肩,用很轻但又正好能让清洛听到的声音媚笑道:“陛下,漠儿帮您求了情,又给您送了信,您今晚可得到漠儿宫中,好好奖赏一下漠儿,只是一定要以前那种奖赏的哦!”说着嫣然一笑,香风轻拂,步出明辉殿。

清洛听她脚步声远去,忙问道:“陛下,到底小康怎么样了?”

“小康很好,你放心。”清南君笑道:“漠儿是苗族族长的女儿,雅姑姑的堂侄女,自是由她出面去求雅姑姑,请她宽限时日。她刚收到雅姑姑传书,说是已应我所请,善待小康,待我们和你义父义母到后再了却恩怨,你可以放心了!漠儿怕你担忧,所以早早地来告诉我消息。”

清洛知幼弟无恙,轻吁一口气,开心笑道:“漠妃娘娘真是心善,她既要陛下奖赏,陛下可得帮我好好奖赏于她。”

清南君顿时面上红透,尴尬无比,此刻他便如同一个不懂人事的青涩少年,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半天后方回过神来,假借转身拿玉玺掩饰住自己的窘态。

忽忽十余日过去,战乱中失散的有正有音有容也寻到王都,他们那日谷口被炸时由于落后萧慎思等人,距峡谷口较远,未被大批青王军拦截,倒是轻松逃离了战场,自是一直在‘鬼哭峡’附近寻找萧慎思等人,多日未果,便商议决定由有殇先行赶回京城向孟鸣风禀报,有正三人继续留在青国寻找。

直至战后大局初定,听得萧慎思消息便寻到王都,有音知靳然与孟相一直有书信往来,寻上靳府,终与众人相会,萧慎思得信后便着三人暂时安歇在靳府,他仍是呆在紫音宫中,闭门不出。

眼见登基大典在即,清南君也终将局势平定,平衡了国内各方势力,处理军政事务也越来越是顺手,心情愉悦,闲下来时便经常和清洛讨论诗词歌赋,清洛这才知他竟也是非常博学之人,和陆先生相比也相差不多,加上这段时日他颇为恭谨守礼,对他的印象便慢慢有了一些改观。

这日午后,刚下过一场夏雨,院中芭蕉吐绿,青石滴翠。清南君忽想到一首新词,两人就某一字是用‘沁’还是用‘叠’字有些争论,清南君便着清洛去西阁内书架上找一本《叶间集》来以作佐证。

清洛步到西阁内书架前,抬头找到《叶间集》一书,见放得较高,便踮起脚来将其取下,却不慎将下层的一匣书带落于地。

清南君正在细细推敲‘沁’‘叠’二字,觉小丫头主张用‘沁’字倒也似有些道理,忽听得内间声响,似有何物掉落于地,半晌后都未再有动静,不禁笑道:“小丫头身手不错,怎么拿本书这么拖拉。”

再过片刻,仍未听到声息,他忙站起来行到西阁,却见清洛正倚于书架之上,小脸惨白,身形渐渐往地上坐去,眼光却盯着地上那本摊开的史书,呆若木鸡。

清南君心头一跳,忙冲上去将那本书盖上,迅速放于书匣之中,便欲将它藏将起来,却听清洛喃喃道:“你别收,给我看看。”

“不行!”清南君将书紧握放于身后,见她神情异常,状极虚弱,似是忽然遇到了极大的打击,心忧不已,放软声音道:“这书你还是别看了,这是王族绝密史料,外人不能看的。为你大哥着想,你们千万不要碰与庆氏有关的事物了。”

“那,那真是庆史?那其中所绘真是当年庆氏皇族服饰?”清洛颤抖着问道,诸多往事涌上心头,诸多疑点再现,她只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面前张开,似要将自己吞噬进去,吸入无底深渊。

见她越来越是失常,站立不稳,清南君心中焦虑,忙将她扶到椅中坐下,替她擦去额上滚滚汗珠,柔声问道:“你怎么了?纵是看到庆史,也不用这样子啊!”

清洛呆得片刻,忽然从椅中跳了起来,运起轻功,奔向紫音宫去。

清南君见她背影消失,不由低头展开手中《庆史》,却也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到底怎么了?

萧慎思正在廊下陪思月郡主下棋,小鱼儿和雪儿在一旁玩耍,见清洛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时辰又是午后,不禁有些惊讶,笑道:“三妹,怎么了?”

清洛直奔到萧慎思身前,紧紧地抓住他的左手,颤声道:“大哥,求你一事,要快!”

“什么事啊?”萧慎思很少见她如此激动失常,面上笑容慢慢凝结。

清洛一时惊慌失措,急奔过来,待见萧慎思面容,忽然想起清南君刚才所言‘为你大哥着想,你们千万不要碰与庆氏有关的事物了’,又如遇寒冰,慢慢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思月郡主见二人情形忙带着小鱼儿悄悄的回到了房内。

萧慎思将清洛拉到竹椅上坐下,蹲到她身边轻声道:“三妹,我们说过,不管什么事都要在一起商量,一起去解决,你如此反应,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你如果瞒着我,不和我说,也许是为我着想,但实是违我心意,也有悖我们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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