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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出书版)(91)

清洛跟在清南君身后,见他在下属面前冷峻威严,肃然清冽,与在自己面前模样大不相同,恍然觉得这几日与清南君相处便如那夏夜里的一场梦,梦过了无痕迹。

她心忧萧慎思等人,见清南君不再与那姚启垣说话,便上前几步,扯了扯清南君的衣襟。清南君转头见她在面前伸出三个指头,知她意思,心中十分不爽,一面展开手中信件细读,一面冷声道:“小丫头别心急,既到了叶州,一切由我安排。”

清洛还待再说,却见他突然面色大变,手中信笺掉落在地,身形摇晃,向后退了几步,倚住厅中长桌,喃喃道:“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

六四、心火因君特地燃

姚启垣见状,忙趋近问道:“郡王,难道靳军师那边———”

清南君轻轻摇了摇头,从地上拾起那张信笺,再仔细看了看,慢慢地笑了起来,仿佛为找到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而开颜一笑。只是他此刻仍是女装扮相,这一笑令堂内众人目眩神迷,均觉他仿若那一枝芙蓉花,临波盛开,迎风招摇。

他抬头看见清洛,走近问道:“小丫头,你可擅丹青?”

清洛不知他为何有些一问,点头道:“先生曾教过一些,只是———”

清南君不待她说完,拉住她的右手便往西首厢房行去,清洛急忙挣脱:“你做什么?!”清南君斜睨了她一眼,悠悠道:“小丫头,你不是想找你大哥吗?那就乖乖地听我的话吧。”

听他此言,清洛心一跳,忙跟上他步伐,急问:“你这话是何意思?难道刚才那封信有我大哥的消息?”

清南君却只是神秘一笑,带着她进了西厢房一间画室。他快步走至画案前,摊开一张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的澄心堂冰雪宣纸,执起一支羊毫白云笔,望着清洛道:“小丫头,来,将你家大哥的样貌画出来吧。画完后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听到有萧慎思的消息,清洛便如沙漠中饥渴的行人见到绿洲一般,眼眸瞬间闪闪发亮,嫣然一笑,从清南君手中接过画笔,轻声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轻蘸烟墨,清洛执笔细想,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这一瞬间,与萧慎思相识以来诸事浮上脑海:难忘军营初识,大哥英伟刚毅,端然大气;难忘战场结义,大哥从容若定,飒爽豪情;难忘燕国共抗强敌,大哥舍身相救,铮铮铁骨,也难忘这一路风雨相随,他策马雄姿,磊落青衫。此时此刻,这一支小小的画笔、这一方小小宣纸又怎能尽绘他的眉眼,他的风姿呢?

“啪”的一声,一滴青墨从笔尖滴落,浸入冰雪宣纸,浓浓散开,清洛浑然不觉,仍沉浸在对萧慎思的想念之中,脸上还露出淡淡的微笑来。

清南君见清洛痴痴发呆,见她眼底嘴角又露出那一抹温柔之色,突然一股怒气上涌,口中酸苦,无法自抑,猛然上前抓住清洛执笔之手,清洛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怒道:“你放手!”

清南君只觉心火腾腾燃烧,右手紧抓住清洛右手,左手撑住画案,环住清洛身子,逼近她柔软身躯,俯视她怒容,恨声道:“小丫头,你———”他一时冲动行事,但究竟要说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这几个字便再也无法言语,只是呆呆地望着清洛。

清洛却不知他心事,感觉清南君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禁头稍稍后仰,怒道:“请郡王自重,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她心挂萧慎思消息,一时也不敢过份得罪于他。

正在此时,室外奔入一个人来,口中呼道:“真的是郡王来了么?”身形轻盈,纵至室中,却见画案后两名女子执笔怒视,不由愣住,轻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郡王画室?!”

清洛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侍女装扮的女子,清秀面庞,身形袅娜,妙目生辉,正盯着自己与清南君。

清南君转过头去,勉强笑道:“简儿,是我!”

“天啦,郡王,真的是您!您怎么这副打扮!”简儿满目惊讶之色,樱唇微启,娇声惊呼。

清洛见清南君分心,右脚微抬,足尖踢向清南君膝盖,力道恰到好处,清南君“唉哟”一声,松开握住她的右手,弯下腰来,揉搓膝间痛处。清洛趁他松手,忙向旁闪躲,冷声道:“郡王,自作孽,不可活的。”

那简儿见清南君吃了个暗亏,怒道:“你这臭丫头,敢伤我家郡王!”娇喝一声,玉掌挥舞,向清洛攻来。清洛见她身形虽极灵巧,但掌力不足,可见武功并不高明,手中白云笔轻挥,闲闲化掉简儿攻势。

清南君直起腰来,唤道:“简儿,住手!”简儿见他发话,恨恨地瞪了清洛一眼,奔过来扶住清南君,关切问道:“郡王,怎么样了?这死丫头从哪里来的?”

清南君面上一红,不敢再看清洛,轻声道:“小丫头,你自己在这里画吧,我去换装,等会自会告诉你萧将军的消息。”跺跺脚往屋外行去,那侍女简儿忙即跟上。

刚行到门口,一个小小身影冲了过来,抱住清南君大腿,狠狠地咬了下去,清南君猝不及防,一声大叫,低头看去,才见那小鱼儿正满脸愤恨之色,咬住自己大腿不肯松口。显是见他刚才“欺负”清洛,心有不甘,咬他一口,以泄心头愤怒。清南君顾忌身后清洛,对他打也不是,骂也不得,只得忍住疼痛,捏住小鱼儿颈间穴道,拎于一旁,一瘸一拐,出房而去。

清洛见小鱼儿仍是满面愤愤之色,忙上来将他搂住,呵道:“小鱼儿乖,别生气,咱们不跟这种坏蛋计较。”小鱼儿小脸涨得通红,喉间啊啊作响,半天后却吐出一个字来:“打!”声音虽含浑不清,听在清洛耳中却如天籁之音,她大喜呼道:“小鱼儿,你会开口说话了!”小鱼儿再吐几字:“打坏蛋!”清洛抱住小鱼儿,开心至极。小鱼儿也伸出小手,环住清洛头颈,口中仍在喃喃念道:“打坏蛋!”

经此一扰,清洛收起满腹相思之情,哄着小鱼儿在案边静候,再次执起画笔,笔意清发,曲行如弓,直行如尺,笔墨浓淡相生,萧慎思纵马横枪,渐渐跃然纸上。

凝望纸上大哥面容,清洛微微而笑,竟没听到清南君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行到身边。

清南君此时换回如雪白衣,卓然不染,乌发披肩,如飞仙凌波,呆望着清洛持笔轻笑,半天方收回目光,望向案上萧慎思画像,只见一青年将军,白马银枪,玄光金甲,俊朗刚毅,目光坚定,如青松般挺直,如山峰般伟岸,仿佛就要从纸上跃出,策骑而来。

他胸口一窒,既开心又酸楚,轻轻闭上双目,努力回想南疆郡王府画室中保存的母妃的墨迹,那《双儿戏莲图》中哥哥带着自己摘莲蓬的模样,再对照这画中青年将军,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小丫头,你大哥身上有一玉佩,你可曾见过?”

清洛听他开口,才惊觉他行到身前,不自禁向左避了一下,道:“见过。”

“劳烦你将那玉佩形状画出来吧。”眼见清洛下笔如风,眼见那熟悉至不能再熟悉的玉佩出现在笔尖,清南君忽然弯腰掩面而笑,笑中带泪。

这一瞬间,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豁然开朗:为什么九岁时会有神秘人物告诉自己,父母并不是死于暴民之手,而是被昏君暗杀,并让自己隐忍复仇;为什么素不相识的天朝左相孟鸣风会毫无条件地支持自己,极力施压给昏君,让他放自己回南疆承袭郡位;为什么天朝苏郡数万人马会助自己压住昏君北疆三万精兵不能南下,原来,一切都在那孟鸣风掌控之中,他竟早将哥哥收养,并将他培养成天朝名将。

只是这些疑问得解,新的疑问又浮上脑海:孟鸣风究竟是什么人?收养哥哥又是何用意?哥哥失踪时已近七岁,应对父母幼弟有所记忆,他为什么不回青国来?靳然传书说孟相信中要自己战后带萧慎思往巫神处一行,又是什么原因?

那侍女简儿随侍于他身侧,见他此时形状,浑不似以前那个放纵不羁、浪荡洒脱的风流郡王,眼中担忧之色渐浓。

思忖良久,清南君才慢慢恢复平静,抬头望着清洛询问的目光,苦涩道:“小丫头,你大哥现在———”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我已经猜到了,他定是在‘鬼哭峡’前的南疆军中。”清洛迎上他目光道:“你既然是收到‘鬼哭峡’前传来的消息后才这样反应,定是那边传来了我大哥的消息。敢问郡王,他现在可否平安?”说到最后几字,语调不禁有些轻微颤栗。

清南君轻轻颔首:“他很好。他现在我军中助靳然拖住昏君主力,你放心,他很好。只是现在我不能冒险叫靳然送他过密道来叶州,毕竟沧碧山还在龙子通控制之中,我们能侥幸遁回叶州实是你乔装之计有功。我只能飞鹰传书,万一‘鬼哭峡’形势不对,就叫靳然护住他躲于密道逃生。”

顿了顿他又轻笑,笑声中掩不住小小的得意之情:“再说,我倒真想看看,素享盛名的萧大将军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看他还配不配做我龙祈墨的哥———”最后几字终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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