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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传(18)+番外

归澜心想,这是要考他规矩么?他胸有成竹镇定地回答道:“回禀主人,军中条例第三十七条规定,新入营军奴需戴镣铐约束一个月,并应受领五十军棍以知军威。邹统领说大将军吩咐,刑罚暂缓,但其余规矩他亦不敢破例。”

龙傲池想了一下,军中的确有这样的规定。因为昭国的军奴多数为犯人充军,或是从别国掳劫的战败军队和青壮劳力,这些人刚一入营吃些苦头,磨平了性子学会了规矩才好管束。

可归澜的情况与那些军奴完全不一样。铁链拴得住他的人,锁不了他的心。

每当龙傲池想起这个问题,心情就格外烦躁。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更快一些忘记他的旧主人呢?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可以接受她,愿意相信她并没有存恶念呢?

龙傲池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伤势未愈,本将军还是让人给你先除了脚镣。免得你行走不便,再这样耽误本将军的时间。”

归澜却毕恭毕敬地说道:“下奴知罪,下次一定不敢延误,请主人责罚。但是主人可否不再为下奴开特例?”

龙傲池眉毛一挑,火气又涌了上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皮痒痒一日不打都不行么?”

归澜在心中苦笑。

今日一早他被带去军奴营,学了规矩上了脚镣,邹统领却说先暂缓五十军棍,还带他去领了一餐饭食。邹统领一直对他是和颜悦色的,他满心感激,当然并不相信所有都是龙傲池吩咐,他猜测可能是邹统领心肠好,暗中放水照顾他。不过周遭的军奴和士兵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他,私下议论他是以色侍人才换来如此特殊的照顾。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归澜已经被辱骂轻视作践惯了,他只当听不见听不懂,心里会稍微好受一些。但有些事情他还忍不住,忘不掉。

他看见军奴营里有不少澜国的俘虏,他们昔日是保家卫国的战士,现在大多戴着脚镣,在皮鞭之下终日忙碌,做着苦累低贱的活计。归澜本来就是澜国的卑微奴隶,应该比那些已经成为亡国奴的澜国人更低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享受特殊的照顾,厚着脸皮在那些人面前闲逛。如果真是因为他的姿色可以换来好处,那他还不如想办法将这些好处转给自己的同胞。

于是归澜小心翼翼恳请道:“下奴能得主人垂青,可以近身服侍主人,是下奴的荣幸。下奴身份卑微无福消受主人的恩典,只求主人能如善待下奴一样,对澜国出身的军奴稍稍好一些,下奴愿加倍替他们受罚,亦感激不尽。”

龙傲池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看了大半天,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

23楚国皇子(中)

归澜暗想,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在龙傲池的眼里,他可以用来喂招切磋,但那要等他伤势稍好一些,否则打起来实力太悬殊毫无意思。在没有达到龙傲池那种使用标准之前,他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以色侍人的器具而已。

可他真的还想尽自己所能,为澜国做一些事情。明月最关心百姓民生,逢灾年定会拿出自己的钱财在都城内设粥棚施医药,以求救济更多苦难之人。当初昭国大军压境势如破竹,是明月坚定地站在澜王一方,开城收容那些逃避战火流离失所的民众。

他空有一身武艺,现在既然已经无法保护明月,又不能马上满足主人的期望,那么不如用来熬刑,替那些沦为军奴正遭受苦难的澜国人换求相对好过一些的日子。反正挨打受罚,他早已习惯,龙傲池也多半存心想要折磨他看他痛苦的模样,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更好?

龙傲池明显已经动怒的言语,让归澜心底一寒,但是他仍旧倔强地答道:“下奴愚钝,除却服侍人的活计和惯于熬刑,其余技能都不甚熟悉。下奴看了一圈想了很久,觉得若能替澜国人挨打受罚,也算一种用处。”

龙傲池为自己不值。她这些天一直盘算着怎样让归澜好过一些,就连明日启程行军,她都要为他提前做打算安排。今天也是她特意叮嘱邹统领对归澜和颜悦色多照顾。她枉费了这么多心思,归澜却只想着为澜国人做点什么。她在归澜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澜国已经灭亡,你不会忘了吧?今后再没有澜国人这样的称呼。”龙傲池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做什么暴力冲动的事情,不过到底是生气了,下意识手握成拳骨节作响。

感觉出龙傲池的怒气,归澜的身体僵硬绷直,他无法猜测龙傲池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他只是丢开了所有奢望幻想,淡然回答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龙傲池冷笑着反问:“狠狠罚了,你就能记住么?你这样在乎你的同胞,你的旧主子,但是他们将你当作什么东西,他们哪个正眼瞧过你?你苦练多年如此一身出色武艺,还不是成了玩物落在我手上?也就明月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来看看你,你的旧主子云夫人可是送了一根很好用的鞭子给我。”

归澜的眼神随着龙傲池的话渐渐变得黯淡,浮起一丝无法形容的苦楚。是不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主人都不可能消除那些恨意?是不是他自作多情自讨苦吃,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他这等卑微低贱的奴隶能做什么?他只配被鞭子抽打着喘息在血泊之中,当一个称职的发泄器具么?

任鲜血从嘴角溢出,夹杂着细碎咳嗽声,归澜用更加卑微的语气回答道:“主人说的是。下奴本就只是低贱物件,请主人狠狠责罚。”

龙傲池瞥了一眼一直扔在帅帐里,云夫人几天前送来的那个盛放鞭子的礼盒,心中更加郁闷。但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可能伤到了归澜,甚至比肉身的刑罚更严重。龙傲池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明白如果此时因生气而不计后果地责罚归澜,那与残虐的云夫人又有什么两样?

龙傲池找回理智,一点点分析道:“归澜,你有想保护的人这没有错,可你是否想过用怎样的方法去保护他们更有效呢?你不是金刚铁骨,就算本将军同意,许你替他们挨打受罚,你又能撑几日?”

归澜没有想到龙傲池在盛怒之下并没有大打出手,竟能克制情绪与他分析问题。他自然明白龙傲池讲的不错,他若一直受刑的确活不了几日,他那种笨办法其实根本无法护住谁。可他仅仅是低贱奴隶,他又能做什么呢?

“你一定在想一个奴隶又能做什么呢?”龙傲池仿佛看穿了归澜的心思,沉声道,“你过去尚能以武艺保护明月,讨你的前主人欢心。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与我切磋武艺,或者服侍我都是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么?”

“主人的希望就是下奴的喜好,服侍主人是下奴的本份,不敢有别的想法。”归澜长期被残酷教导训练出的言辞,条件反射一样从嘴里说出来,甚至是不过脑子的。

龙傲池叹了一口气,虽然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一个奴隶未必能懂,但她还是尝试着说一说:“归澜,你若真的心怀天下期待更多百姓幸福,眼里就不该只有他人而不懂得保护你自己。你首先要坚持活下去,才有可能去照顾更多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留你在身边不是为了折磨你。你的才华不该埋没在明月身边只当个贱奴。”

归澜左肩和臀上的奴隶烙印带来的灼痛并没有消退,龙傲池是在讥讽刺激他么?他忍不住大着胆子反问:“那么下奴在大将军身边就不是贱奴么?以色侍人,与大将军切磋武艺,这些就比以前下奴做的事情有价值了么?下奴如此卑微,根本没有资格悲天悯人吧?”

归澜果然不是完全没有雄心壮志,他的谈吐比一般粗鄙的奴隶文雅许多,他的见识与他的武功一样不可思议,谁教他这么多道理?他莫非是读书识字的?他过耳不忘,又曾长期服侍明月,说不定偷偷学了文章经典。龙傲池想到这些不免心念一动,张口说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前朝就有奴隶成为将军,你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屈居人下么?”

“下奴真的可以这样想么?”归澜虽然没有太高的期盼,心却也因为龙傲池的话被触动。

龙傲池暗示道:“你这么聪明,就算没有人特意教你什么,你能每日服侍在我身边,耳濡目染难道一点本事都学不会么?再强大的武功高手一个人也胜不了万千普通兵卒,你或许能偷袭杀了我,却绝对无法杀光我的龙家军,此等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防守,这里面都大有学问。”

归澜猛然抬头,琉璃色的眼眸里涌动着强烈的希望和难以置信,他惊讶地问:“主人莫非是允许下奴偷师,不怕下奴学得您那套精妙的兵法韬略?”

龙傲池故意用激将法说道:“兵法又不是服侍人的技术,跟随我多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将领也未必能学得其中一二,你一个奴隶岂是随便看看就能领会的?”

归澜表面上没有再争辩什么,然而他心中激动不已。如果他能偷学到龙傲池的用兵之道,是不是比刺探常规情报更有用呢?哪怕因他的身份永远不可能领兵上阵,他仍然可以将兵法记录成书,想办法转交给主人或明月,她们一定能将这些派上大用场,培养出更优秀的将帅为复国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