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清澜传(47)+番外

傍晚,有仆人来喊归澜去大将军院内。

归澜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将身上这套齐整的衣物全部脱掉,寄放在明月这里。他用冷水洗净身体,仍然只裹了那件破烂单薄的外衣,全身上下湿淋淋的头发也懒得梳,露着小腿赤着双足,去到龙傲池的书房。

进屋后他规规矩矩下跪行礼,感觉到龙傲池从堆满公文的书案上抬起头盯着他,周身散发出一股莫名怒气。

归澜下意识的颤抖,不懂为什么龙傲池看起来又要发火,但他又有些得意来之前换了衣服,哪怕他再受刑罚,也不必担心明日去马舍没的穿。

龙傲池看见归澜这副打扮,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全身湿透吹风会受寒么?他是怕再遭折磨损毁了衣物才只裹了这件破烂袍服过来侍候她么?还是他不信她能同意让他穿得温暖齐整?

她压着怒火问道:“归澜,今天阿无那丫头求我的事情,我都答应了,许你不必戴脚镣,也可以穿得齐整一些免得损了人家大姑娘的名节。难道她没有给你衣服么?”

归澜如实回答道:“阿无姑娘的确施舍给下奴一套衣物,不过下奴舍不得总穿。再说来主人这里服侍,穿了衣物也是多余吧?”

龙傲池手里握着的笔杆“嘎巴”一声断做两截,她深吸一口气,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再因为这种小事伤害到归澜,她与他之间需要磨合和最基本的信任。

“你躺到榻上,看看那本书。有什么不懂的,先记在心里,将来我有空或许可以解答。”龙傲池现在已经渐渐学会在归澜面前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多想不往心里去,坚持按照早就计划好的行事。所以她吩咐了一声,又埋头继续处理公文。

归澜依言在矮榻上躺好,低头一看旁边案几上放着的正是他今天早上偷看了一半的那一册兵法精要。他十分疑惑,难道是龙傲池神机妙算知道他已经看完了目录,接下来打算看这本么?还是龙傲池根本不是夜游,早上发现他在偷看这本书,非但没有丝毫责怪气恼,现在还顺着他心意,允许他继续看。后一种推测,美好的连归澜自己都觉得不太敢相信,所以他宁愿将一切归为巧合。

如昨晚一样,归澜看完了整本书,龙傲池都没有理他。他本来也不打算挑衅,暗中祈祷龙傲池早点回房睡觉。他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偷懒,要抓住大好良机,尽快将后面几册都看了。

归澜有了这种念头之后,时不时向窗外打量,可惜今晚天公不作美。夜色漆黑,乌云遮没星月之光。他不禁有些担忧,龙傲池离开后,书房火烛熄灭,没有足够的亮,他无法看书。

等了一会儿,乌云散去,一轮明月终于现出皎洁身形。

归澜先是一喜,忽然再也笑不出,因为他想起来整整一个月之前,龙傲池说过的话。

“本将军已经给你灌下‘求欢蛊’,你若能安分守己听本将军的话,本将军会按时给你解药,否则‘求欢蛊’一旦发作,你武功尽失神智全无只求日日与人欢好。”

归澜清清楚楚记得,他被吊在军营内的空场上刚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月亮也是这种形状。随后连着三日,他被灌下无数苦涩汤药,周身疼痛麻痒,比例行刑责还要难熬,让他几乎绝望。

他怀疑,蛊毒也许就要发作了,而龙傲池一直没有提过解药的事情,难道是……他不敢想那种可怕的结局,巨大的恐惧和阴影瞬间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时,龙傲池已经将公文收起锁好,起身抬腿迈步,就要离开书房。

归澜急忙放下手中书册,翻身滚落伏跪在地,膝行追上龙傲池,恭敬请求道:“主人,请问何时赐给下奴解药?”

龙傲池愣了一下,茫然道:“什么解药?”

归澜只当龙傲池是故意戏耍他,要看看他低贱哀求的模样,于是他的态度更加卑微,额头贴着地面乖巧地叩首道:“主人想让下奴做什么尽管吩咐,下奴会听话照做。请主人开恩,能将‘求欢蛊’的解药按时赐给下奴。”

龙傲池暗中叹息,归澜不提,她差点忘了当初一时戏言编的那番话。原来归澜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利用这点,让归澜更加服帖呢?不过她转念又一想,用根本不存在的一种毒药控制归澜,强求他威胁他按照她的心意做事,是最逼不得已的下策,那样也肯定得不来他的真心侍奉。她不如改变策略,动之以情。

现在龙傲池敢这样做,是因为归澜就在她的府内,归澜关心在乎的人也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觉得她能够收放自如,她今日敢说真相告诉归澜没有蛊毒,明日也有充足的手段能真的下毒用强威逼利诱,她相信归澜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于是龙傲池有恃无恐地说道:“归澜,我从来没有打算给你解药。”

归澜闻言身体一僵,再也装不出顺服的模样,直起身抬头怒视龙傲池,琉璃色的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焰。他不由自主双拳紧握肌肉绷起骨节作响,调动起体内积蓄的全部力量,随时都会出手袭击。他此时此刻满心不甘,想的是哪怕拼得两败俱伤,哪怕他袭击未果被龙傲池打死,他也不愿束手就擒毫不抵抗就沦落为蛊毒控制的行尸走肉。

56情动心痛(中)

龙傲池其实很喜欢看归澜这种倔强不屈的表情。现在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之强烈足以撼动人心,与他平日里温顺谦卑的模样迥然不同。真男儿该当有如此血性,他骨子里的骄傲,在长年累月的欺凌折磨中没有消失,反而是越发鲜明。

这样夺目灿烂的归澜,让龙傲池几乎不敢直视,让她也随之热血沸腾,轻而易举就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不想与这样的归澜为敌,更不想与他动手打杀,此时此刻,她思量的只剩下如何留他在身边,和睦相处互信互爱。她已然明白,她不仅仅是被他的聪颖多才吸引,不只因美色所迷沉于欲念,她喜欢的实际上是他的真性情和他整个人。

不管他是否为卑贱奴隶,不管他是否身世不明,不管将来风云变幻前途未定,她要他,要与他一起,否则她会少了激情,觉得此生不完整。

龙傲池的眼中泛起赞赏的笑意,正色说道:“归澜,我不给你解药,是因为根本没有下毒。‘求欢蛊’是我随口编出来骗你的。军营中那三日,我是让医官为你用偏方治伤病。医官说你长年累月遭受虐待折磨,内伤外伤沉积,用寻常方法治疗调养,也不过剩下三五年性命。他的偏方却有奇效,只是治疗过程比较难熬。服药后人会产生幻觉,痛痒难耐冷热交加真气逆行,连服三日药物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很容易一合眼就死过去。如果三日后人还活着就好比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不仅内力精进外伤愈合加速,还可以再延寿二十年。你现在是否觉得伤口好得比以前快了许多?是否在养伤的时候胃口大开?是否内力精进真气流转更加顺畅?”

龙傲池说的那些区别于过去的奇异现象,归澜不是没有察觉,但他始终无法相信,不明白龙傲池为什么会这样做。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也许这只是龙傲池玩弄他的一种手段,可是他内心深处却无法排除那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他该不该相信?

他实在想不出龙傲池骗他能得什么好处,他迟疑地问:“主人为何对下奴如此关照?”

归澜这样的问法,让龙傲池心中稍稍好受一些,因为归澜毕竟开始动摇迟疑,不是一味的否定排斥。

于是龙傲池先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解释剖白,索性将以往的误会摊开来说道:“你还记得我与楚国大皇子打赌,我赢了以后提的要求么?楚国皇宫收藏的镇国之宝千年雪蟾膏有起死回生益寿延年的功效,别人都以为我是为贤王求灵药,其实贤王是天生体弱患了不治之症无药可医,那灵药我是为你求的。你延寿二十年,我觉得还不够。”

归澜惊讶不解,又垂了头跪回地上,握拳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下意识掐入自己大腿的肉中。不是在做梦,不是产生了幻觉,那他刚才听见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完全不能理解。

若说是龙傲池为了收买他,为了让他真心侍奉甘愿听命,根本没必要再罗嗦说后边这段话。难道让他卖命二十年龙傲池还嫌不够么?别说是二十年,他从没有想过十年后会是怎样,因为他早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再多活三五年已经是幸运。

“为什么?”归澜坚持又问了一遍。

龙傲池将归澜从地上拉起来,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脸,用十分认真而郑重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龙傲池的声音不大,也就近在咫尺的两个人才能听清最后三个字,但是归澜只觉得被这三个字震撼得耳畔嗡嗡作响,神情恍惚,身体摇摇欲坠,仿佛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倾覆。他的掌心传来龙傲池双手的热度,他能听见龙傲池加速的心跳,他能看到龙傲池执着而坚定的目光。他真的不敢信,可是又不得不信。

龙傲池说喜欢他,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喜欢。

归澜明白,所谓喜欢的含义。可他只是龙傲池的奴隶,龙傲池若仅仅当他是男宠和发泄的器具,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与他郑重其事地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