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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103)

不过二小姐说水果新鲜的时候更好吃,糕点也不能放太久否则会发霉长毛的。廿一其实对此稍有怀疑,在王府的时候他偶尔吃几次新鲜的糠饼也没觉得比发霉长毛的多分量顶饱,倒是新鲜的水果比打蔫的水果可能分量也会足一些。这样算起来,应该先将水果吃掉更划算。

“别担心吃食,屋子里的吃完了,我还会带来新的给你。”宁重楼温柔地叮嘱,又说道,“床铺摆设也别怕弄脏,随意使用,否则我会担忧难过,你明白么。”

这些话,是秦瑶今日私下里特意提示宁重楼一定要对廿一说明的。

廿一乖巧点头,担心自己是否又惹父亲不满,否则父亲怎会反复叮咛?他没来得及去睡床铺,他不敢使用房内的物书,这些都辜负了父亲一片心意吧?他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想要跪在地上请罪。

廿一脸上笑容依旧,不过眼神里有紧张和惶恐之色,想要跪下的小动作,这些都被宁重楼及时发现,他伸手将廿一拉住,拉着去到床边,父子两人终于并肩而坐。

宁重楼耐心问道:“廿一,你喜欢习武么?我送你的书册你看过了么?有什么地方不懂现在可以问我。”

喜欢?什么是喜欢呢?廿一对这个概念很模糊。

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喜欢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喜欢困倦伤病的时候可以立刻躺下睡觉,幻想过能有一天不挨打,渴望着也会有人愿意抱抱他。不过四五岁之后,他明白,他喜欢的事都不会实现,痴心妄想的结果反而是更难受,他渐渐开始尝试着不去喜欢,努力适应加诸在身上的一切残酷不公,只挣扎活着赎罪。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整理庭院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机会发现可以果腹的野菜。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习武的,因为修炼内力之后,他可以比以前更禁饿,几日不睡也能熬住,最关键挨打的时候他知道了该如何避免更大的伤害,疼痛似乎能减轻几分。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被人关怀惦记的,否则他为何贪恋二小姐给的温暖照顾,为何还妄想着父亲可以接受他这样的儿子?甚至祈求母亲终会原谅他的罪孽。

然而喜欢,不等于真的可以拥有。他不能给父亲添麻烦。于是他小心翼翼回答道:“下奴没有喜欢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好了。”

吃着院子里的野菜,害怕衣物污损宁愿赤着上身露天睡在破烂席子上,廿一就已经觉得是很好了么?这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么?这孩子是对他这个父亲毫无信心么?

挫败沮丧心疼,种种复杂情绪充斥在宁重楼心头。

廿一却担忧那本珍贵的武功秘籍放在他这里不安全,加之不习惯坐在床上,赶紧起身,从书架上将书册取出来,郑重呈递给父亲:“家主大人,二小姐说这书册很珍贵,放在这里恐怕不妥,还请您收回。”

宁重楼百感交集,接过自己呕心沥血书写的册子,眼中终于掩饰不住失望懊恼自责纠缠。

廿一不愿接受他给的好么?

廿一其实是恨着他的吧?

廿一从不曾喊他一声父亲,一直用家主大人这种恭敬而生疏的称呼。

看来他这个父亲真的很失败啊。

习武的确是艰苦而危险的事,因此他给儿子起名从文,就是希望儿子不要习武。这本武功秘籍,既然廿一看不上不想要,那留着又有何用?

宁重楼攥紧书册,内力运至掌心,忍不住又问道:“这书册,你真的不需要么?”

“已经不需要了。”廿一认真回答,书上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自然不用再看。

尚且散着新墨清香的纸页瞬间在宁重楼的手中化为灰烬。

廿一只是静静观望,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等着尘埃落地,廿一很自然地跪下,用手将纸灰拢成一堆,就像所有奴仆会做的事情一样。

宁重楼只觉得胸闷气短,心乱如麻,猛然间想起秦瑶说的话,廿一中了七伤散,已经发作过五次,如果没有解药,廿一就会活活痛死。这孩子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不敢说喜欢什么,才会对一切都失了兴趣?

“廿一,七伤散的解药我会想办法帮你弄到的,你一定不会死。”

廿一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并不想麻烦父亲,又怕他乱说什么暴露了二小姐的安排计划,所以低头敛眸掩饰自己的表情心思。

廿一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根本就不信吧?宁重楼叹了一口气,知道解释无用,何况他根本对解药的事毫无头绪,只能给廿一一个空口许诺,又有什么用?他真是没用的父亲。

李牧云讥讽的话再次回荡在宁重楼的脑海。

“宁重楼,你应该已经记起,当年叱咤风云时的样子吧?那时的你才是顶天立地真男儿。再看看你现在,妻妾成群拖儿带女,谨小慎微的懦弱,真是可笑。宁家算什么?没了你,就会散架么?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你以为你活着肩负更大的责任,其实你死了,他们或许活的更舒服。”

“你越来越没用了,你爱的女人早早死了,你和那女人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过着凄惨日子,你承诺的事哪一样做到了?”

“你可知道,我为了你当年一句话,费了多少心血,放弃了多少机会,杀害了多少人,十几年坚持不懈谋划布局,马上就要取得成果的时候,却发现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可知我有多么伤心失望?恨不得杀你一万遍。”

“不过我发现,让你活着,让你清醒地看着你造下的罪孽,看着你在乎的人因为你受苦受难,也许会更有趣一些,不是么?”

宁重楼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阴影笼罩在心头。对于性情异常的李牧云他或许能找到各种借口理由推脱责任不去理会,但是对与廿一,他除了深深自责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他现在怀疑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补偿廿一受到的伤害。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就是报应么?

这就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104小人磨恶人

秦瑶这一宿睡的很不踏实,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廿一。

白日里刻意不去想的烦恼,在梦里被放大,幻化成稀奇古怪的魔魇。

王爷那边的计划一直在稳步推进,宁家现在风雨飘摇,浮在表面上的生意危机与因此而生的内忧外患交织。看起来,王爷的胜算更大,却偏偏在此时,圣驾微服,很可能出游至此。这意味着什么?

当棋子的滋味不好受,秦瑶做梦都想的是挣脱旁人掌控,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

也许该找个机会去面见天子,直接阐明自己的立场?不妥,此招太冒险,皇帝凭什么会信她?就算天家别有用心暂且愿意与她合作,多半还是会将她做棋子,让平南王与宁家两虎相争,互相消磨,将来没用了弃子一扔。

不过紫凤印之主也应该在附近吧?此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最初的营造者会不会就是那位端庄典雅菩萨一样的静和公主殿下?

很多人都告诉秦瑶,她不要痴心妄想去夺紫凤印,她远远不够资格。

可越是得不到的,她越是忘不了。

千头万绪,没有出路,唯有迎难而上不回头,向着别人认为她不能企及的高度攀登。她从来都不缺少斗志,她从来都是坚忍不拔。

权势的诱惑,对未来与廿一幸福生活的憧憬,每一样都不能舍弃。

她贪心,她逐利,她不是善人,因人善被人欺,她要当恶人,她要活出自己的天地,让旁人都屈服在她的威势之下俯首称臣。

清晨,醒来,秦瑶一身冷汗淋漓。噩梦尚未忘却,抬眼看到的竟然是站在窗前不知道已经多久的面无表情的李牧云。

原本在秦瑶屋里屋外侍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昏昏未醒,秦瑶不用想也知道李牧云做了手脚,他这样鬼祟闯入她的闺房等她睡醒,所为何事?他还没玩够么,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

“秦瑶,我已经查明紫凤印之主匆匆赶往荣城外的行宫,想必圣驾已经安顿在那里。”李牧云故意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要紫凤印?”

秦瑶的意识因着这个问题完全清醒过来,毫不犹豫答道:“想。”

哪怕是借着李牧云的手,明摆着成为傀儡,她也要先得到那个权势的象征物,而后再寻机图谋其他。

李牧云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你会想要的。紫凤印传承仪式,必须有天子亲临见证。静和公主上赶着去拜见天子,下一任三个候选人也都秘密出城,应该是汇聚行宫。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秦瑶心头一紧,难道她真的赶不上了么?没有人给她机会!不过也对,就现在她这点本事和低微的出身背景,谁能看得上?连干娘都曾经劝她死了心……

“我也想去。”秦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不公平,说不定给我时间,我可以比那三个人更胜任那个位置。”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李牧云奚落道,“想要得到就凭实力,堂堂正正比不过便心黑手辣不择手段,那三个候选人若是都活不成,或者主动放弃,你说不定还能成为候补。”

秦瑶的眼神明灭闪烁,抬头冷声问道:“李先生有话直说,我是你的棋子玩偶我承认,不过定然是有利用价值,否则你也不会浪费时间这样尊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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