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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29)

那个小男孩挣开母亲的怀抱,一脚踢在廿一毫无遮拦伤痕累累的小身体上,轻蔑地骂道:“小杂种,真不要脸,居然骗得我娘亲给你吃的。以后再让我看见,我就告诉管事,让他们狠狠责罚你。”

那仆妇急忙将小男孩拉回身边,嘴里发出伊呀呀的声音,似乎是要劝说小男孩不要欺负廿一。可那小男孩明显被宠坏了,不顾母亲的意愿,生气地跑出了下奴院子。

那仆妇抱歉地看了一眼廿一。

廿一被踹翻在地,小身体蜷缩成一团,手里却紧紧抓住饼子,三两下全都塞入嘴里,嚼都不嚼囫囵吞下肚子。

那仆妇靠近两步蹲下身,向他伸出手臂。

廿一长大以后每每回忆起这段都十分后悔,也许那仆妇是想拉他起来,甚至是抱他在怀里安慰一下。而那时候他太小根本不懂她的意思,他只知道别人靠近他,伸手就是打他推他,抬腿一定是踢他。他当时惊恐地望着她,挣扎着爬开瑟瑟发抖。

接着下奴院子外边传来管事说话的声音,那仆妇看出廿一害怕,她也不敢耽搁,站起身匆匆离开。而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是得急症死了。她的儿子一直怨恨廿一,认为娘亲定是沾染了下奴院子里的晦气才会得病,以后每次见到廿一,都狠狠折磨踢打一番才肯罢休。

昏迷之中廿一残存的意识拼命让自己去想高兴的事情,不要再跌入往昔的哀伤。

于是他记起在豪华的马车之内,被二小姐拥抱时的奇妙感觉。那应该就是温暖的滋味,先王妃如果没有死,会不会在心情好的时候,也能像那样抱一抱他?就算其他时候,她都会恨他打他,只要偶尔温柔对他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值了。

真的是很冷,可能是下冻雨了,每年秋季和冬季,冻雨阴寒连绵,最是难熬。

深更半夜下的雨,落在地上会结成一层冰碴。大风吹透了廿一的身体,仿佛直接刮入五脏六腑,刀一样削在骨头上。冷雨灌入敞开的刑房,泼洒在廿一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如同又一场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基本是赤、身露体的廿一冻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依然是被铁链悬吊,跪在石地上,四周漆黑一片。

廿一迷迷糊糊之中想着今晚这么大的风雨,应该无人会出房门。就算二小姐没有忘记叮嘱旁人给他送吃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来。何况,也许二小姐根本就忘了,哪个主人会惦记着低贱奴隶的事情呢?

廿一默默运功调息,试图缓解伤痛和饥饿。他明明今天吃过很多东西,为何还会觉得饿?为什么越大越容易饿,如果还能像小时候吃的那样少,随便几口野菜能撑两三天就好了。他不由自主想到二小姐的许诺,说以后都会让他吃饱穿暖。

真的会这样么?是不是以后每天他都可以吃到两块糠饼,冬天他还能穿上那件夹袄……他这样幻想着,感觉活下去又有了很大的动力和理由。他经常被克扣饭食,成年奴隶每天能得到一块糠饼,他最多只有半块,如果能吃到两块,一定会饱。至于衣服,那件夹袄摸起来就已经觉得很暖和,能穿在身上像今晚这种冻雨甚至是大雪天也一定不会冷了。

混着冰碴的雨淋在身上,肆虐冲刷着各种伤口,寒冷痛楚让廿一越发冷静清醒。

他盘算着,二小姐想必是没有对王爷告发他的秘密,否则他现在断无活路。只要熬过这几天,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的。哪怕二小姐当时是情况紧急随口一说许了好处,她扭头就忘从没想过兑现,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管事的总会给他遮羞的布片,定然不会真就让他光着身子回到春和园有碍观瞻。王爷应该也不想他现在就饿死,留他性命该是还有别的用途。

风雨之中,廿一半睁着眼看到有一点亮光出现在下奴院子门口,向着刑房这边越来越近。好像是是主子们用的那种防风雨的高级灯盏,否则这种鬼天气里不可能还亮的起来。按道理,王爷不会有雅兴冒着风雨亲自来刑房审问他这种低贱奴隶,小王爷还没有消气,那么来的人会是谁?难不成二小姐真的派人偷偷送吃的来了?

秦瑶从王爷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她基本属实地汇报了白天遇到的一切,唯独隐瞒了廿一会武功的真相,一口咬定坚持说是那冲进车子的蒙面歹徒轻敌,她急中生智趁其不备才能杀了他。至于廿一的脚镣,是她以匕首斩断,目的无非是想用廿一充作挡箭牌,铁链磕绊实在太累赘。秦瑶别的没敢多说,只添油加醋讲了讲她早就对阿墨产生的怀疑。反正阿墨现在已经变成无头尸,真假不论,正主没回来,她胡编乱说将责任暂时推给阿墨,也是死无对证。

等秦瑶回到春和园,吃完了晚饭,心情仍然无法平静。白天遇险太刺激是一方面,另外不可否认,她对廿一很是牵挂。

廿一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王爷和大公子恨廿一父子,秦瑶完全能够理解。可是让她也如王爷那样对待廿一,她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一开始她对廿一并无好感,不过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渐渐发现了廿一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让她不知不觉已经无法将廿一再当成普通的奴隶仆从去戏弄作践。先不提廿一读书识字的事,他又是如何练成一身武功的呢?大公子说过的话秦瑶没有忘,难道那个大公子认识的比大公子年轻武功还高的人会是廿一?

廿一既然有这么好的武功,为何还要留在王府受那些非人的屈辱和折磨?只为了更快一些见到他的父亲么?廿一说恨那个恶徒,会是真的么?

秦瑶无法理解廿一的痛和恨,但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许的诺言。

她答应了要替他保守秘密,她许诺以后都让他吃饱穿暖。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举手之劳,又似乎并不违背王爷的计划和大原则,她应该想办法去兑现。当然,她也明白她对廿一的照顾和施舍越少人知道越好。

外边狂风暴雨,丫鬟仆人们都回房安寝。小秋白天惊魂未定又得知阿墨死了伤心不已,晚上开始发烧说胡话,秦瑶大方地放她休息,还派了几个小丫鬟去照料。秦瑶自己卧房里陪着的只剩下暖红一个。

秦瑶之前听王爷透露的口风,应该是正着人严刑审问廿一,廿一本来伤势就未痊愈,如今不谈功劳也有苦劳,却无辜受难伤上加伤实在可怜。她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去下奴院子那边看看,顺便给廿一送些吃的东西。

大半夜的秦瑶若想以二小姐的身份独自溜出院子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她花言巧语连哄带骗,让暖红脱了衣服睡在她的床上,她换了暖红的丫鬟装束,顺手拿了房内的点心用帕子裹好揣入怀中,穿上蓑衣戴上斗笠遮着脸孔,又拎起防风雨的灯盏,走到春和园门边。

守门的老妈子正困的打瞌睡,秦瑶学着暖红的声音腔调随便编了个借口就溜出门外,堂而皇之沿着仆人们走的夹道去到下奴院子。

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奴隶们都是要工作到深夜才能休息,这时奴隶们尚未回来,下奴院子敞开大门,空荡荡无人。

秦瑶提着灯盏,寻找传说中的刑房。

刮风下雨深更半夜,秦瑶当年经常是趁这种时候溜门撬锁偷鸡摸狗,所以胆大心细沉着冷静。何况此时手里有灯,她又不是做贼,更加坦然镇定。仔细观察了几眼,她就发现了刑房所在。

那里散发出的血腥气息是风雨都无法冲淡的,秦瑶的心无端一紧,快走几步进入刑房之内,关上了房门,将风雨阻挡在外。

33刑房现疑问

影卫跪倒在平南王秦冶源的书房之内如实汇报道:“王爷,二小姐偷偷摸摸去了下奴院子,进了刑房。”

王爷眉头微皱,吩咐道:“继续盯着,别让旁人知道她在刑房。等她出来,立刻将她带到本王这里。”

影卫领命离去。

王爷揉了揉额头,眼里浮起阴霾之色,枯坐在椅子里陷入沉思。

秦瑶将灯盏放在地上,轻声呼唤道:“廿一,你醒醒。”

廿一是醒着的,只不过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居然是二小姐亲自来了刑房,这太不真实,一定是做梦吧。所以他没有出声也不敢完全睁开眼,怕一说话怕一睁眼梦就醒了。

廿一又想起书上写的礼教之防男女有别,他现在这种狼狈样子让二小姐看了,岂不是大大失礼?羞涩之情自心底蔓延,觉得哪怕是梦里,他也不该这样。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试图弄断铁链缩成一团遮掩羞处,周身的痛楚却异常真实,没有力气动只剩下微弱的抽搐。他又开始自嘲,在旁人眼里他是牲畜都不如的低贱奴隶家什物件而已,根本不用区分公母有无衣物又有何妨?

秦瑶不是寻常闺阁少女,从街头斗殴刚死的人身上捡钱的事情她做过,妓院里没钱付账被扒光衣物打的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她果断地将手指放在廿一的口鼻附近,感觉到他尚有微弱呼吸,她稍稍放心。

灯光昏黄,血腥腐臭霉变的气息充斥在刑房之中。廿一嘴唇干裂,闭着眼睛,体无完肤,各色恐怖伤痕触目惊心。

秦瑶感觉有些窒息,不仅仅是环境压抑气味难闻。她左右四顾,看到墙角的水缸,赶紧跑了过去。廿一这种情况是失血过多,她要先弄些水给他喝,再喂他一些吃的。然而这种照顾远远不够,她没有药,她不懂得如何疗伤。如果放任廿一继续被这样悬吊折磨,他就算是会武功,也未必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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