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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65)

如果真是这样,廿一想他就原谅父亲也无妨。反正他要死了,哪怕是假象,父亲仅仅是为了别的目的来哄哄他,他也可以带着这种美好的记忆不去戳穿什么,乖乖下地狱受死,结束因他降生才有的这场恩怨。

宁重楼盯着脚边乖巧跪着的廿一,看着他伤痕累累的上身和那条破烂单薄混着泥水冰碴的裤子,脑海中却挥不去刚刚在井边野合的场景。那个杏生是宅子里公认的人尽可夫的低贱女奴,而廿一俊美的容颜这几日也被人议论纷纷。他们两人会腻在一起并不奇怪,两个奴隶深更半夜在井边树下偷情,这很正常。

为何宁重楼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怀疑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对廿一产生了期望,他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在一切没有查明的情况下,他不能被同情迷惑了理智先入为主产生错误的判断。当然如果廿一真是他的骨肉,他也答应过左礼谦一切以宁家为重,至少不能马上就认回儿子。

如此思量着,宁重楼渐渐镇定,压抑住对廿一的莫名怜惜,只平淡地命令道:“把裤子脱掉,双腿分开。”

廿一愣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身体颤抖地更厉害。

宁重楼被廿一那迷茫中夹杂着伤痛的眼眸看得心虚,急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故意沉声加重了语气:“不要耽误时间,你是听不懂不会做,还是想让别人伺候?”

廿一知道主子们一般都有洁癖,没有必要的时候绝对不愿碰触他这样低贱肮脏的奴隶。所以父亲只是命令,等着他照做。他领教过所谓的“伺候”,那种被人像牲畜一样剥光肆意凌虐的滋味他不愿当着父亲的面上演。

廿一拼命让自己相信,父亲绝非秦三才那种好色之徒,也不会对一个奴隶产生更多兴趣,除非是想查验他的真实身份。这样想着,廿一的情绪才可以稳定,不会做出过激的动作。

他猜测着父亲是要看看他身体隐秘部位是否留有某种记号,可是父亲一定会失望的。他的腿上无数丑陋伤痕叠加,鞭打针刺烙烫……早已难辨本来模样。

他被点了哑穴,内力又未恢复,无法冲破穴道或是用传音入密对父亲说什么,唯有苦笑。然后是乖乖按照吩咐,将单裤褪到脚踝,分开双腿,额头贴着地面,腰低伏臀部抬高,用那种屈辱的姿势跪着,等待着别人的评判。

宁重楼看不见廿一伏地的脸孔上伤痛的表情,他关注的是那朱砂痣,他迫不及待绕到廿一身后,用鞋尖将灯烛踢到需要的位置,弯腰寻了最佳的角度看向廿一左腿内侧。

在那可能生有朱砂痣的地方,肌肤曾被烙伤留下一片黑印,周遭是层叠的各式伤痕,就如同廿一周身上下交织狰狞的伤口一样。

宁重楼不死心,又仔细看向廿一的右腿内侧,同样是除了伤痕一无所获。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熄了灯烛,轻轻拂袖,解开了廿一的哑穴。

廿一没有动,没有得到下一个命令之前,他不敢动,这是从小被皮鞭棍棒训练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没有了光亮,在黑暗中,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羞耻的样子不会被看到,从而坚持跪更长的时间。

感觉到哑穴被解开,廿一曾经有一瞬的冲动,想要告诉宁家家主,他是他与先王妃生的孽种。可惜他武功未复,没有足够把握能在旁人发现之前制住那个人。他不敢去赌,那个人真能将他当成骨肉,真会信他空口无凭自称子嗣。那个人若想认他,早就会来认吧?现在那个人应该是没有在他身上寻到有说服力的证据,他主动坦白多半会更添怀疑弄巧成拙反遭厌弃吧?

所以廿一没有出声,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先发问。

宁重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廿一,你大腿内侧可曾有过一颗朱砂痣?如果你记得,告诉我是哪条腿长在什么位置。”

事实上廿一从不太记事的时候就开始挨打,秦三才最喜欢打他身上怕疼的地方,比如腋下肋下或者大腿内侧。那里的肌肤最初的样子廿一也不清楚。他倒是偶然看到过大公子左腿内侧生了一颗指甲盖大小圆圆的朱砂痣,衬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殷红夺目。

宁家家主这样问,难道是说明先王妃的孩子都会生有那样的记号么?故意不说具体位置,是一种试探吧?廿一很快意识到那个人使用的小手段,倘若居心叵测故意认亲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应该会犹豫心虚吧?

但是廿一没有选择,他不记得,不知道,身上也没有那个人要找的记号,他亦是失去了认亲的兴趣。

没有光亮的刑房,让人觉得越发寒冷。

那个人的话语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廿一不由得心底发寒。他突然在想,如果那个人是在乎他的,他就偏要让那个人继续担心,才能解恨;否则很可能那个人根本就不愿认他,他何必自讨苦吃卖力攀附?

因此结论都是不必相认。那个人不求着他当儿子,他就不用自找麻烦。那个人不缺妻妾儿女,他也已经有了二小姐的看重和关照,他完全能有别的机会获知当年的秘密,他根本不需要父亲。

“下奴不记得身上有过朱砂痣,请您恕罪。”廿一卑微地回答,但是心底深处他禁不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盼,希望父亲会继续追问或者解释说明什么,哪怕是再用别的方法比如滴血认亲来求证。

然而宁家家主转开话题,提了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平素何时吃饭,吃的是什么?”

这是怀疑他另有身份,调查他的起居饮食么?廿一敛了眼眸,额头垂在地上没有抬起,压下心中失望,如实回答道:“下奴如能完成头天所有活计,可在次日早晨劳作后得一块糠饼。伤病无法出工或者做事不得监工满意,就没有吃食。”

宁重楼惊疑道:“他们只给你吃糠饼么?”

宁家家主以为他说谎么?也对,一个低贱奴隶说的话有谁愿意听,有谁会相信?廿一闭口不再言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

廿一瑟缩了一下,寒冷和恐惧消磨着他的神智。那个人不满意了么,接下来会是责罚么?或者是连责罚都不屑,对他失去了兴趣?

门外望风的影卫用传音入密提醒宁重楼时辰不早,外边马上要有风雪降下,劝着家主赶紧回去。

宁重楼又见廿一只是僵硬地跪着不说话,仿佛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他顿时泄了气感到胸口发闷,涌上来一阵阵无法解释的烦躁。他怕自己的不良情绪失控做了什么伤害无辜的事,又因沮丧本能地不愿在这种阴森地方久留。宁重楼心想廿一只是个奴隶,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他终于是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宁家家主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这虽然是廿一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真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窒息,内腹抽痛,宛如七伤散再次发作。

廿一就那样赤、裸着维持双腿分开的姿势伏跪在刑房冰冷的石地上,直到他们走了很久,他仍然没有起身。

很累很冷很疲惫,饥寒交迫,伤痛交加,各种挥之不去的难熬滋味禁锢着廿一的身体,蚕食着他的精神。他无力动,也不想动,僵硬的四肢连骨肉仿佛都被冻成冰块,他亦不愿思考,任由理智一点点消失,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悲伤。

没有谁会真的在乎他这种低贱肮脏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吧?

他们其实都不需要他。

他的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他的父亲别说是拥抱他甚至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而二小姐一直哄着他,也许只是为了好玩,玩腻了定会毫不犹豫抛弃他。

他早就被抛弃过无数次,还在自欺欺人,幻想着根本不属于他的温暖,他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狂风怒吼,刮开了虚掩的刑房大门,卷入鹅毛一样的雪片。

外边在下大雪,越来越冷了,像是寒冬再次降临,春意被剪碎七零八落荡然无存。

若是以前每逢雨雪天气,廿一只要手脚能动就会将御寒的衣物和毯子收入刑房内,免得被淋湿。而现在的廿一忽然醒悟,再也懒得去收拾那些本就是他不配拥有的物品。

他知道外边下雪了,即使是在刑房里也很冷,但他也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房内吧,哪怕是刑房。于是他无意识地将破烂裤子提起来随意遮掩了羞处,慢慢爬到刑房外,任由刀锋一样的雪片打在身上脸上。温热的液体止不住,从酸涩的眼里掉落,混在扑面而来的湿冷之中,还未滑过他苍白的脸颊就已经凝成了冰粒。

廿一闭上眼,虚弱地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躺倒在漫天风雪中,彻骨奇寒,痛不欲生。

70情感的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来看廿一了——我会发糖的,相信我。

明天中午继续更新,为啥回帖越来越少呜呜。清晨,雪止天晴。

廿一醒来,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曾睡去,只觉得四肢冰凉,额头滚烫,无力爬起。偏偏内力已经恢复,真气自行流转护住心脉,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继续承受痛苦。

这个时辰,他平素早就去了车马院子劳作,为争取得到那随时都可能被克扣的一块粗冷糠饼。然而今天他却破天荒,醒来了还一直躺着不动。睁开眼,积雪从睫毛上抖落,他呆呆望着天,眼角余光扫过被积雪埋没的毯子和棉衣,还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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