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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10)

“跪下。”张氏语气轻轻的。

知梦却知她说的是自己便连忙跪地。

“从今儿起你就在我宫中伺候,断了回到瞻基身边的念头吧。”张氏说道。

“听凭娘娘发落,奴婢谢娘娘恩典。”知梦说道,不敢起身。

张氏半天不语,像是睡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没有声音。大概两刻钟的时间张氏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起来吧,今日只是小惩,以后安心当值,不许有任何歪念头。否则就不是跪这么一会儿了事了,明白么?”

“谢娘娘指教。”知梦起身,腿有些麻。

说是让她在这儿伺候着,说穿了不过是隔开了她与朱瞻基,知梦其实很是能理解她,在朱高炽真正继承大宝之前,他们父子的地位都不是板上钉钉儿的,此时老皇帝还因一心想传位给朱瞻基有了眼下的稳固,若朱瞻基有了什么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方惹了老皇帝不高兴,连累的也许就不只是一个皇太孙之位。

这个女人很聪明果断。

知梦抱着那泛着霉味的棉被晒到院中,棉被上有几个洞,显见是老鼠咬出来的,里面不知多少年没弹过的硬邦邦的灰黑色棉絮往外翻张着。张氏身边的心腹太监给她安排的这个地方左右无人,房内不仅蜘蛛结网,她甚至还看见壁虎和老鼠蹭蹭地跑走。

一直收拾到晚上终于有了些眉目,棉被虽晒了一个下午那股子霉味仍旧没散去,闻着实在作呕。

这房中没有蜡烛,连油灯都没有一盏,知梦也不计较,默默地在黑暗中趺珈而坐心中念着金刚经。

宫里的更声响了三下,原来一晃已三更天了。盖着那被子躺下霉味呛得她睡不着,但她体寒怕冷又不敢不盖只得把被子拉到胸口凑活了事,先熬过这一晚明儿再好好拆洗晾晒了。

知梦一晚睡得都没睡安稳,耳边总有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老鼠,当然,也许是鬼。那太监来的路上告诉她这屋子里以前吊死过一个宫女,死的时候才20岁。

因为害怕知梦便侧着眼睛看着窗户,实在撑不住半梦半醒间瞧见窗户上一个黑影静立不动,想醒却如何也醒不了,喉咙也被掐住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个影子看着好像张承,他终于也来要她的命了么?

第十章

知梦终于从梦中醒来了,窗前的黑影业已消失,兴许真只是自己梦魇了,被太监说的那个吊死的宫女吓着了,侧着头知梦不敢往房梁上瞧,生怕那里有什么不该人看见的东西。

睡不着知梦便起身到房外坐着,月过中天黯淡了些不似刚才那样明亮,不过这院中的物什还是瞧得清楚。

虽也是一片静谧,但知梦觉得稳妥了些,有时候空旷的地方比房间里更觉安全。因月色不很明亮所以那窗纸便格外刺眼,知梦甚至忽然想起了母亲出殡时那漫天撒的白纸钱。

她的窗子其实什么也挡不住。走过去仔细瞧瞧,窗上没有孔洞也没有鲜血,所以该不是有人偷窥或者又弄了鲜血淋淋的死鸟死老鼠来警示她,那到底是谁?或者说,是那宫女的魂魄还是张承?亦或又是椿芽儿和那糟老头儿?

“如果你们是来要我的命就痛快一些。”知梦喃喃,不知道是说给鬼魂听还是给自己听。

夜深天凉,即使裹紧了可这单薄的衣衫也挡不住那丝丝入骨的寒气,知梦便在廊下坐着直到天亮。手脚冰凉有些微的麻,鼻子似乎也不大通透了。

知梦将门窗大开,又抱了棉被出来晾晒,琢磨着今日是不是该有人来给她指派些差事,宫里如此繁忙总不会让她闲着的吧?

结果,没有,只有两个粗使嬷嬷给她送来了饭菜和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衫。

此后日日如此,送饭的人虽不同但有一点一样,他们都不曾与她说一句话。知梦问了两次也就不问了,不想讨那个没趣。还有饭吃说明太子妃不是真想饿死她,也许正如那日太子妃所言只是给她个“小惩”,那她就用最虔诚的心去接受惩罚好了。

于是,知梦日日晒被子打扫屋子,余下的时间大多是趺珈而坐。这一堵院墙生生将她隔离在皇宫之外了,那里怎生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这样清净的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一转眼都已过了月余。这日,没人来给她送饭。

知梦坐在床沿打坐却不甚安宁,外面震天的鼓乐声响实在扰人心绪。朱瞻基今日大婚了吧?算算日子,该是了。

夜幕降临,鼓乐声未息,似与东宫更近了,不知是怎样的一番热闹。出阁小女儿觅得如意郎君怕是在盖头下笑得甜蜜吧。

小时候母亲教她读《绸缪》,只教她读也不告诉她何意,待她大了些自己找了《毛诗》之类的看才知这是写新婚之夜的喜悦。

抬头看看,也是三星在天的景象,想必新人们也是喜悦与憧憬的。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自觉的知梦轻念出声,眼前似乎又见了那个十五岁的萧悦容在烛下读着《绸缪》的情景。

烛下,少女手拿着《诗》,微红着脸,似乎有些小女子的心事。

“小姐,您看什么书发呆呢?”椿芽儿凑过来笑问。

突然靠过来的人令少女一惊,脸蓦地通红一片,手也没闲着,立刻将书合上了放在一边:“什么都没读,你再拿我打趣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床铺好了么?我要睡了。”

少女经常这样威胁椿芽儿却没一次当真,是以椿芽儿并不怕她,反倒又凑近了些:“我看小姐是读了情诗了……”然后笑着去铺床,少女便红着脸抿着唇,偷偷又瞄一眼那书。

如今,再没人问她看什么书了,再没人拿她打趣了。

没有了椿芽儿,她也已不是萧悦容了。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知梦想得入神,直到这一句忽然传入耳中才猛然回过神。

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奴婢给殿下道喜。”知梦忙从石阶上起身欲跪地叩头。

“你先别跪,本宫有件为难事,你给本宫出个主意如何?”语气中透着些疲倦,想也应该是的,忙了诸多时日今天又闹到此时。

“殿下高看奴婢了。”知梦道。

“隔墙有耳,来,进屋说。”朱瞻基不待主人允许已先一步迈进房中。

知梦还未燃灯是以房中还是一片漆黑,正摸索着去找火折子冷不防落进了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

“我娶亲了,可惜不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朱瞻基的声音低低的。

知梦浑身僵硬却不敢动只得忍着:“殿下,奴婢去燃灯,请您放手。”

“别,燃了灯你就变成萧知梦了,就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儿了。”朱瞻基说道。

原来是将她当成了别人。只是她有些奇怪,皇太孙想要的人难道还得不到么?难不成是女子嫁了人?

知梦不语,任他这样抱着,任他全身的酒气渐渐包围自己。

这样凉的夜晚一个温暖的怀抱弥足珍贵。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令儿?”不待她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令儿活泼娇俏,与那女孩儿一样,只是……终究不是她,令儿的笑总带着些讨好,世上再没一个女子会像她那样开心无忌的笑了,没了,你虽与她像,但你不会笑,从来不笑。”

知梦很是惊讶,惊讶得忘了想个说辞让他放手。朱瞻基竟是如此深情的人么?那样一直漫不经心的人也会有这样执着于一个女子的深情么?

她不是不会笑,曾经她也会过,只是,短短几年便忘了。笑于她来说是种奢侈。

“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太孙妃正等着您呢。”知梦提醒道。

再贪恋这点温暖也知道不过是一时,甚至没有一段梦的时间长。她向来不爱做梦,因为梦醒了会有失望。

环着她肩膀的手臂僵了僵然后便松开了,朱瞻基又恢复了一贯的口气:“是啊,她在等着我,皇太孙嫔也在等着我,真是为难。萧女官,你说本宫去哪儿好呢?”

“这——奴婢现在伺候太子妃娘娘,并不是殿下宫中女官了。”知梦说道。一来,说的是事实,二来便可以不用直接回答朱瞻基这个问题了。

“哦,对。是本宫忘了。这么晚打扰萧女官休息实是本宫的不是,萧女官不要介意。”朱瞻基说道。

“殿下言重了,奴婢不敢,还请殿下……”

“请殿下入洞房去?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一大喜事,是不该误了春宵一刻。”朱瞻基话说得有些露骨和不入流,知梦便不语。

朱瞻基迈步往房门走,出廊下不慌不忙迈步远走,留下一句“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给廊下目送他远去的人影。

知梦忽然便想起,这诗他念错了地方,念给胡妃或者念给孙嫔才是。

朱瞻基大婚之后知梦又在这破房中住了几日忽然被太子妃传去。知梦有些忐忑,不知道是否是太子妃发现了朱瞻基来找过她,又或许是想好了一劳永逸解决她的办法。无论是哪种都够她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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