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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72)

无论是萧知梦还是萧悦容,从此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她和那个叽叽喳喳的义惠小尼姑住在一起,义惠很是高兴,大晚上还拉着知梦说话。

“义净,你父亲既然是位大人你为什么还要出家呢?”义惠不大理解。

“这里安静。”知梦说道。

义惠神情还是大大的不解,知梦也不与她多解释,既然萧知梦已经不存在了,那些过往就都埋葬了吧。

知梦从不下山,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还是听下山回来的尼姑们说皇上有了龙子大赦天下了,整个镇子都热闹着呢。

热闹?是啊,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呢。想想,也许当初那算命先生未必都是胡说,朱瞻基近三十才得儿子,想必是要立为太子的。

午间正用着斋饭,外头有人进来了,送来了许多衣料和食物,说是宫里头赏赐的,让所有寺庙为大皇子祈福。于是,所有人便齐聚大雄宝殿,认认真真地跪在佛前祈福。

知梦心有些乱,她想知道这是不是朱瞻基故意的,如果是——即便得了皇子也不打算让她过清净日子么?

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在皇子满月之后来了。

朱瞻墡来了,也是裹着一身的风雪,似乎是身子不大好,脸有些凹下去了,眼睛也有些无神。

他说,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请义净师傅入宫陪伴。

知梦眉头皱了起来,拳头紧紧握着,眼前的朱瞻墡似乎走了形状变成了那个人。

“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啊,连皇后都被他抬出来了么?”

“知梦……”

“贫尼义净,贵人叫错了。”知梦冷冷说道。

虽知朝他发火是没有道理的,可就是忍不住。

她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被他放过,可也没想到他又搬出皇后来。

“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知梦问道。

朱瞻墡掩了嘴轻轻咳了声:“影妃死了,你知道么?”

“死了?她……怎么?是因为,因为我……么?”知梦心悸,她当时虽那样陷害影妃,可从来也没想过真要她死,影妃有张太后还有皇子怎么可能会死……

作孽,她真是作孽,逃出尘世也会害人。

“杨士奇回京对皇兄说你落发出家了,据太监们说,皇兄彻夜未眠,第二天大朝也取消了。他身边的太监悄悄来找我让我去劝劝皇兄,还没劝好影妃宫里的太监来了,说影妃要临盆了,皇兄他——没去,让他们去请太后坐镇,我再怎么劝也没用。”朱瞻墡叹一口气,“皇兄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记着,面如死灰,我印象里皇兄一直神采奕奕潇洒风流,从来没有过这样子,即便是当年东宫被二叔打压的时候也没有。”

“影妃是难产死的?”知梦问道。

对于朱瞻基如何深情她并没有兴趣听,左不过又是做戏。

“皇兄很残忍。”朱瞻墡又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知梦不接。

“影妃是难产没错,可也不至于要死人的地步。太监们来往通报了几次他便十分恼火,他说生不出来便剖开肚子,留后不留妃,我没亲见影妃是怎么死的,可……皇嫂自那之后受了极大的惊吓倒是真的,这一个月来愈发的起不来了,王妃常进宫去探望,据说情况不大好,若不精心调理怕是过不去年关了。”朱瞻墡说道。

知梦也只听得腹部刀割似的疼,心里是深深的愧疚,影妃死了,虽是难产,可若没有当初自己为了报复朱瞻基而连累了她的名声也许朱瞻基会留她一命,如果,胡氏再因此被惊吓而死那么自己的罪孽便又添了一重。

“我该偿命的。”知梦说道,眼前似乎又是一片浓重的血。

朱瞻墡摇头:“不怪你,皇兄这是冲着母后去的,只是可怜了小皇子甫出世便没了母妃。知梦,我知道你不爱听,但,眼下,你还是与我回宫去吧,暂不提皇嫂的病如何严重,我……我只是怕皇兄一怒之下又做出什么事。”

因为前些日子雪大下山的路不好走,况且朱瞻墡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所以便只能在山上留宿一夜。

知梦睡不着,一闭眼便是影妃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要来掐死她,要么就是胡氏焦黄着脸幽怨地看着她。

拥着被坐起来,义惠正睡得香,嘴角还有微微的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动动嘴唇,是啊,从没做过亏心事的人自然梦里都是甜的,甜甜的梦,对自己来说,这辈子怕是奢望了。

知梦知道,此行是必然的。

即便只是个小太监来只要抬出这道旨意她就万万没有抗拒的道理,朱瞻基现在一触即发的脾气到时候只会连累无辜。她不怕死可实在不敢再连累人命了。

早上,山上的风冷硬如刀,知梦平静地整了整衲衣,又把帽子戴好,天冷,若不戴头都冻得疼了,做了早课用了斋饭,女尼们还叽叽喳喳说着让她看看皇宫里是什么样子。

下山的路很长,积雪还很厚,每一步都很费力。

知梦身上只这棉衲衣并没有其余遮风防寒的,出了山寺没多远朱瞻墡便脱了身上的玄色皮毛斗篷小心为她穿戴好了:“我是男人,不妨事。”

远远地看见山下一队安静的人马正等着,中间一辆绿呢毡车,人马都不动,雕像一般。

外头冷,毡车里很暖,几个大大小小的铜炉正冒着袅袅香气,佳楠香,朱瞻基最喜欢的味道。

路上积雪也厚,车轮虽包了厚厚的牛皮但碾雪而过仍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了让人心里也不自觉一颤一颤的。

知梦解下斗篷默默递给朱瞻墡,方外之人还是离这些锦衣华服远一些。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知梦问道。

自己也知道也许此去便无归期,可却忍不住问,毕竟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

“也许,不能了。”朱瞻墡说道。

知梦苦笑:“你以前说话还知道委婉一些,如今是要绝了我的念头和……生路么?”

“你会活着的,我保证。”朱瞻墡说道。

摇摇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我欠了这么多人命。该生该死,听天由命吧。”

冬日里天总是黑得早,待车进了城门天已黑透了,因为近年关所以城里一派繁华热闹景象,看在知梦眼里却是恍如隔世。

皇宫很远但总有到的时候,此时宫门业已关闭,朱瞻墡拿了金令牌出来守卫们进去传了半晌才放行。

等在午门外的两个太监已冻得眉毛上都是霜,见了朱瞻墡如同见了菩萨降临,看到知梦眼珠便不自然转了转然后又对着朱瞻墡说话:“皇上正在弘仁殿,请王爷随老奴来。”

朱瞻墡回头看了知梦一眼却见她平静如常。

弘仁殿还是那个样子。知梦有些近门心怯,她知道朱瞻基在里头,她更知道如今他正阴晴不定,说不定又把谁炸个粉身碎骨。

朱瞻墡说:皇上,臣弟请了义净师傅回来了。

朱瞻基说:五弟一路劳顿回府歇着吧。

朱瞻墡走过知梦身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了,殿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听起来像绞架,知梦没听见过绞架的声音,但她想应该所去不多吧?

朱瞻基说:坐吧。

知梦便坐下,头仍旧垂得低低的,眼前的人她只能看见一段孔雀蓝的袍角。

知梦似乎听见了雪花敲击窗纸的声音,也听见了风呼号着撞击窗纸想找个缝隙钻进来,偶尔还有一声灯花的哔啵声,心思神游一圈回来知梦发现自己两手不知何时攥在了一起。

她有点紧张。

定定心神,知梦默默念经,想着自己是在大雄宝殿蒲团上跪着,面前是佛祖。

“路上一定很累,先睡吧。”朱瞻基没头没脑说道。

知梦起身双手合什:“贫尼想去先拜见皇后娘娘。”

在长安宫里也许还能睡得着吧?

“不差这一晚,好好歇着吧。”

知梦听见他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急便站了起来抬头看他:“朱瞻基!”

朱瞻基在笑,小计谋得逞的笑。

“容儿有话要说?”还笑着,撩撩袍子一步步迈过来。

知梦恼自己沉不住气。

“贫尼想是皇后娘娘旨意让我进宫来祈福的,所以贫尼还是去拜见皇后的好。”知梦说道。

“山上风大寒冷,容儿的脸都冻得红彤彤,明天让他们拿些药膏抹抹免得再下去冻坏了皮肤,大明朝的皇后可不能顶着一张冻伤的脸。”朱瞻基说道。

知梦蓦然抬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眼里的光彩忽然便醒悟,自己越是激动他便愈得意,也许便愈发纠缠不清,几乎只是刹那间知梦冷静下来,敛去眼里的怒气。

“既然陛下说明日去见那便明日吧,贫尼告退。”知梦说道。

朱瞻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鸷,但很快收敛起来:“是我告退不打扰容儿你休息才是,好在这里是乾清宫配殿,来往亦方便,容儿若有话就来乾清宫,无论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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