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2)

而在歌声未尽时，后方又追上来隆隆的马蹄声，那女声与琵琶声也同时缓缓偃了下去，倒是那点火光狠狠晃了几晃，顽强地继续燃着。

“当真是一入江湖兮难离啊……”江湖客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中却带着一丝浑不在乎的笑意，他索性勒了缰绳下马等后面的人追上来。

话音未落，只觉周围杀气暴涨，好似雨水都紧了几分，察觉有变，江湖客倒飞几步落在马鞍上，甫一落定便见先前落脚之地几道刚烈剑气划过，生生在地上撕了道尺深的口子。

他抬眼看去，那路旁几丈高的青竹被压弯了腰，一道人影轻飘飘足尖点在上头，脚下的青竹一晃一晃，那人却立得十分稳当，倒是商行云的马受惊嘶鸣着退了几步。

那是个身量单薄的少年，在他看来不过十八岁的模样，这样大的雨夜里没有披蓑戴笠，也不曾撑伞，瞧着是一步不停紧赶来的，白袍黑发都贴在身上，一张脸在雨水冲刷下白得没有血色，眉眼让他不觉想到昆仑峰上万载不化的冰雪，又像是云端上的神明淡漠而又漫不经心的一瞥，一张薄唇抿得极紧，一把长剑背在身后，一柄拂尘挽在臂间，年纪轻轻便绾上了地位极高的莲花冠，拿着下巴颔对人，姿态又疏离又高傲。

江湖客耳力极好，听得旁边的深林里窸窸窣窣，便知已落入了重重埋伏的困网之中，他却不见局促，只调笑道：“白衣负剑，和光拂尘，莲花高冠……你是青崖观的……”带着笑意的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冷冷道：“未报家门便揣测他人身份，阁下失礼了。”说完便展臂向前亮出盟主令彰显身份：“贫道青崖观掌教真人座下弟子，道号明笙，替武林盟来问候阁下，福生无量天尊。”那少年音色也冷峻，携着寒风落在耳边，好似隆冬细雪拂面：“阁下想来就是商行云了。”

明笙道完便将象征武林盟使者身份的盟主令收了起来，待要拔剑之时却听重重包围下的困兽说道：“年纪轻轻的，学什么牛鼻子老道玄之又玄这一套？小道长风雨兼程可是累坏了，何苦替那些个伪君子卖命？莫若跟了我去那红尘万丈逍遥快活一遭？”明笙见他语气郑重以为是有什么紧要话要说，便收招待他说完，没想到却是被狠狠揶揄了一把，听他说尽后肆无忌惮的大笑更是觉得被羞辱，足尖一点借着竹身回弹之力便攻了上来，与此同时长剑出鞘，直指江湖客咽喉大穴，他眉梢一挑，似是没想到红尘外的小道士这般不经激，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明笙的剑极快，须臾便到了跟前，看似回避不及实则四两拨千斤般便闪避到了一边，却听耳边“嗤”的一声布帛裂响，竟是肩头被剑气激开了一条细缝。商行云短暂一愣，这才明白看似迅猛直指咽喉的一剑竟是那小道士的虚招，那一剑实是向着他肩骨来的。

商行云顿时来了兴趣，一边躲闪明笙的快剑，一边笑着套他的话：“怎么？这快准狠力求一击必杀的第一招小道长竟是失手了吗？是那武林盟下令活捉我，还是你们供奉的三清有好生之德？”明笙的剑着实凶险，迅疾凌厉一如其人，不过几招间周围山木便被剑气激得七零八落，只是虽然凶险却总留有三分余地，几乎招招只为擒他，皆避开了周身大穴，旁人看不出来，修为至商行云这般境地却足够游刃有余行走其中了，便更是好奇缘由。

只是这冰块似的小道士一如他的剑般沉默，招数屡屡被破也丝毫不焦躁，剑术为主，拂尘为辅与商行云缠斗，百招后也不见招式生老，浑身更是一点破绽都不露，进退有方，不让商行云抓到半点把柄。

“青崖观有你这般少年英才当真是道法高深后生可畏，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修为可是远不如你……”商行云对招间仍不忘打趣，施加巧劲擒住了明笙并不适合用于过招的白袍广袖，明笙为了脱难想也不想便挥剑斩落了去，商行云如法炮制又激得他弃了另一旁的广袖与前襟。

商行云在他剑锋上借力弹出丈外相对安全的区域，举高手里犹如白鸟蛰伏的一片衣袂:“小道长好生大的火气，不过再打下去怕是要有辱斯文了呀。”

明笙面目不见变化，一如先前冷漠，一步不落地将拂尘甩到跟前来，裹挟的雨水打在脸上都隐隐发疼，可见用了多少力，神情上却是不见任何变化，只是随着那张少血气的脸的接近，商行云竟模模糊糊产生了一股熟悉感，这感觉虽然模糊却异常坚定，一瞬间商行云竟怀疑自己与他曾经见过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便使他差点落了下风，他急忙调动真气时，忽觉体内气海颇为翻涌，险些压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