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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34)

“你,你这个逆子!”老头子气都喘不匀了。

我头垂得愈发的低,忍着笑,看他生气我就通体舒畅。

“您别气呀,马怀素那个人虽然家境贫寒,但人是好的,也极有才华,我想此次他定然要高中的,到时候,也是一段良缘,您面上也好看哪。女儿非贾午,马怀素也绝非偷香的韩寿,可我倒愿您当一当开明的贾司空大人呢。”越说我变越忍不住笑。

真想抬头看看老骆驼的脸色。

沉默,只有铜兽里的香气是动的。

“女儿家竟如此不知廉耻!”老骆驼气息大乱。

“没读过圣贤书,不知道什么是廉耻,哦,我倒是听人背过关关雎鸠,窈窕淑女君子寤寐思求什么的,想必反其道而行也是可以的吧?”我说道。

老骆驼不说话,估计是想着怎么引经据典给我讲讲妇德呢。

“不必那么生气,为我气坏了身子那多不值当,我呢,苦日子过惯了,眼界也不能再宽的了,巨富之家、五姓大族是想也不敢想的,嫁给马怀素这样的书生我已经满意的要烧高香了呢。现在,我惟愿他高中及第,我也好当一把进士夫人。若落了第也无妨,好歹您还会陪送我一些嫁妆吧,您大概不会想看到我学那卓文君当垆沽酒吧?”

老骆驼长叹气。

“您别叹气啊,书生有什么不好呢?穷是穷了点,但踏实,也不用担心他三妻四妾的,而且,据我所看,马怀素这个人心地纯良,想必做不出他日富贵糟糠下堂的事儿。”

还不说话,让我在这儿一直絮叨么?真烦。

好吧,那我再说两句结束这个审讯,然后我好去吃饭,昨晚的粥不顶饿。

“您若实在不同意,就放我回洛阳吧,就当邹晴九岁上被狼叼去吃了。您别怪我总提这事,我饿过,冷过,病过,我想不明白,我爹怎么就能把我撇下不管,我娘说您有难处,我小时候信,总巴巴地站在巷口等我爹接我回家,等到二十二岁,我再信的话就不配您邹凤炽的女儿了是吧?您呢,习惯了眼前没我这个女儿,我也习惯了身后没您这个靠山,何必还管我,就让我自己做主好了,免得父女之间再生什么嫌隙。若您觉得对我和我娘有所亏欠,那也好办,我这个女儿很好的打发的,多给些金银财宝就可以了,我保证以后还把您当亲爹。就这么多了,马怀素的事儿是我自己的事儿,您就别管了,我若嫁他,富贵贫穷我自己受着,不劳您费心,好了,我饿死了,去吃饭吧,您不饿么?”我问他。

这一次,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对上他那浑浊的眼说我想说的话,我不在乎他以后对我怎么样,如果我要失去邹晴这个身份,可以,我可以是裴光光。

他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出去,我便闲庭散步地走了出去,外面雪停了,太阳一照亮亮堂堂的。

本来我想回头把丫环骂一顿,可看她们个个如惊弓之鸟抖如筛糠的立刻没了兴趣,这些丫环终究也是邹家的丫环,临时来伺候我几天,我也别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这事倒是说开了,可我心里此时也亮堂不起来,马怀素现在指不定怎生的恨我呢?还嫁……他不与我断绝往来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还能怎么办呢,我终于还得姓邹,这事早晚也瞒不住,万事天注定,冥冥之中的事非我小小女流所能左右,那么,随他去吧?心有不忍割舍不断,可若想挽回些什么……难道去马怀素面前声泪俱下的解释?这事,似乎有点难办了。

在床上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难得我如同炮烙上的鹅。

除了这件事,早饭时又有一件反常事,邹暖先是对我横眉立目,后来她娘轻拍了她手几下,母女俩眉来眼去了一会儿邹暖便消停了,还时不时冲我诡异地笑两下。这要是其中没鬼我就不姓邹。

瞧我这个命,刚被男人惦记上回头又被俩女人惦记上了,人缘好挡都挡不住。

难道,我就这么招人烦么?

35一团糟(1)

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知书达理,但是还懂得礼尚往来四个字,尤其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我最近心内郁结,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蹲墙角听听私房话什么的。这个,我虽然不甚在行,但好歹练过,应该不在话下。

不过有一点,这时节不大利于这一行,蹲时间长了容易冻僵,到时候都不用审就知道你干嘛去了。

但人要有毅力,正巧我在干这种事上一向有恒心。

有一天,我去蹲了邹暖的墙角,什么也没听到,只听到她癔症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嘟囔了一个晚上。又有一天,我去蹲富二娘的墙角,听到了一点儿东西,不过没什么用,府里撵人的事儿跟我无关。我寻思,这得听到什么时候啊?我也不能见天儿的在这儿蹲着,如今我也是置办了产业的人,忙得很。

于是,我不得不使出市井上常用的招数,虽然有点上不得台面,但胜在有效。

在一个晴好的日子,我出了趟门,逛了趟胡姬酒肆找石姬,多日不见,长了一岁的石姬看着竟然越发的白嫩起来,我说要点东西,能让人说实话的,石姬一边拿着香粉扑子细细的往脸上匀粉一边从镜中瞄我一眼。

“给谁用?马书生还是谁?”

“他?他用不着药,问他什么他都会说的,从不提放别人的心思。”

大概我的口气有点哀怨,石姬放下粉扑坐我面前了:“怎么,小两口拌嘴了?”

要是能拌得起来我倒高兴呢。我说不提这事了,我眼下还没空闲想这事,眼前要紧的还没办呢。

不能怪我小人之心,得亏邹暖那个不知道掩藏的,若不是她那种让人看了就知道有鬼的笑法儿,我也不会这么提防。

石姬翻箱找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儿给我,说并不是什么药,不过是一种香,放在酒里让人快些醉、醉得沉些罢了。

我从石姬那儿拎了两个小小琉璃瓶的蒲桃酒,害得石姬捶胸顿足,我知道这是从她故乡粟特辗转而来的,她平日里自己也舍不得。我说你当我没看见,你那里还有十几个瓶子呢,别假哭了,回头我在邹府弄一个好东西还你人情就是了。

若是平常日子这招数必然没用,邹暖定不屑与我推杯换盏,但,再过五日是邹昉的生辰,那孩子大概只两句撺掇便够了。

回了府,我开了一瓶酒,每晚睡前让丫环拿了荷叶夜光杯来少少的倒上一点儿,然后唏嘘感慨的喝下去,第二天再问问丫环我脸色可有红润了些,丫环说有,身上还有股子蒲桃香气,好像真事似的。不过,香气是有的,我擦了一点在手腕和耳后,石姬教的。果然两天邹昉就颠颠来了,进门的时候像背着个小行灶。

他说,大姐,你这两天气色不错,用什么灵丹妙药调理着呢?

说话还学会拐弯了,我说没啊,不过是喝了些胡姬送的粟特来的蒲桃酒,当时那瓶子就摆在榻边的高几上,旁边放着夜光杯,邹昉见了死皮赖脸要尝尝,我让丫环另给他拿了个白玉杯子,然后很吝啬地倒了一个浅浅的底儿。

邹昉一口喝了直说好,要再喝我便把瓶子抱在怀里:“这是我费了多少口舌得来的,等你生辰的时候若我高兴就再赏你两口喝喝。不过你喝了也没大用处,其实这东西女人喝了好,养颜。”

“若能给二姐……”邹昉说到这儿猛地打住了,瞥瞥我又转开去说别的。

怎么能让他换了话题呢,我又给他倒了一点把话题再扯回来。

“我知道二娘和妹妹现在记恨着我呢,妹妹喜欢卢公子,大家都瞧得出来的,这会儿卢公子忽然上门向我提亲,若换了我是你二姐,心里也要犯上一回嘀咕,可我得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对卢公子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眉目传情的事儿,他如何上门提亲我也丝毫不晓得,即便指天立誓我也不怕的。我已跟爹回绝了,再怎样不懂诗书礼义,我也知道不能闹这个姐妹抢男人的闹剧给外人看了热闹去。只是,这话又不好找你二姐去说,说了怕是她也不信。”我特意用了委屈的语气,可是呢,我是委屈。

邹昉捧着杯子安慰我:“大姐,我信你。”

呃?这就信了?这孩子是不是太好骗了。

“我见你骂过卢公子,也知道了大姐你在外头玩的时候叫裴光光呢,说来你就是比我们仔细换了个假名,不张扬,我就没想到这一点。若真让人盯上了就麻烦了。”邹昉道。

“你哪里晓得市井无赖的厉害,我是吃过亏的,自然小心了,不过,你是邹家少爷,看在爹的份上没人敢算计你什么的,放心好了。那,这事,回头你替我跟你二姐说说?亲姐妹的要是存了这个嫌隙就不好了。兄弟姐妹,一辈子的事儿呢。”我发现,对邹昉,动之以情比较容易。

邹昉答应了,临走又赖了我一杯酒,这回我给他斟得满满的,眼见着那琉璃瓶里只剩了一半儿。

邹昉生辰那天,先是外头热热闹闹的办了,他又被朋友们请出去看了回歌舞,等晚上单请我和邹暖的时候已经快二更了,邹昉一看便是喝多了酒,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他迷蒙着眼口齿不清地跟我们说,二姐,我都与你说明白了,你心胸也放大些,别因为这样的事记恨大姐,然后,我为他斟了一杯酒喝了他便昏睡过去了,我让丫环们将他扶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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