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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36)

转过大殿的廊角,我正大大的迈了一步,却在看见那苗条的人影时生生收回了步子转过身去,女子是住在马怀素家里那个,她难道也是来求菩萨的么?她却不是往大雄宝殿里走,反倒沿着走廊往右边拐过去了,那形容似乎与我和冯小宝刚才一般无二。

我觉得我跟着她不算卑鄙行径,若她来这里也是会什么野男人,我定要想法让马怀素知晓不受了这个蒙骗的。

我压低了雪帽,时而隐在柱子后。

她迎面走来一位灰袍子的男人,见了面,她便亲热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我咽了下口水,那男人看相貌身形也有五十几岁了,怎么就……

我胡思乱想着,就见两人已拐往禅房去了,自然,我立刻跟上,待他们进了一处禅房我便蹑手蹑脚从房后过去贴在墙根儿,好在,这后面是道山墙,看硬硬的雪便知人迹罕至的。

听了两句我就想走了,跟了半天,原来老头竟是女孩儿的爹!不过,来都来了,他们还没说到重点,我也无事,听听也无妨。

“爹,惟白他搬到客舍里去住了,说是与我一处不方便。”

“绯雪,这是怀素对你的尊重,你胡乱想那么多作甚?”老头儿的声音颇是和善。

女孩儿似乎是叹了口气:“若是尊重,何不我刚来投奔的时候便搬出去?爹,惟白那个人总是淡淡的,我时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履行了婚约,这事有一天没个着落女儿便放心不下,况且,况且他又结识了一个女子,似乎又十分亲近……”

十分亲近?说的是我么?可这个词也无法让我高兴起来,崔雍说马怀素恩师李善的次女十七岁了,说李善十分中意这个爱徒,可,他也没说马怀素和李绯雪有了婚约啊!

我那本就不甚晴朗的心里头就这么堵上了一块儿王屋山,即便移山的愚公再世怕是也搬不走了。

下山的时候我只觉得每只脚像坠了千斤坠,迈一步都十分费力,马车还等在山下,车夫正在车边儿跺脚,想必是冻的。

车里头也不暖和,我把斗篷裹了又裹仍旧挡不住冷气往心里头钻,车行半路忽然左边一栽,亏我反应快抓了下车窗否则脑袋非碰个大包不可,想也知道这车是玩完了,我跳下车远目,黑压压的一片长安城在远方。

要靠着两条腿走回去了……可真远。

车夫直跟我赔不是,说他也不晓得车轴怎么忽然就断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是修不好,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天还未黑。

想想我邹晴也够倒霉的,喜欢个男人原来竟是有婚约在身的,结拜兄弟的意中人竟是我小娘,连坐个马车也能断了车轴,这叫什么世道!想来我也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伤天害理的勾当,老天爷难道是个好赖不分的?

我气闷,胸口堵堵的。

“邹晴!”

卢琉桑的伤

不会吧,荒郊野外也能碰见他,难道他总是在跟踪我么?

“上车来,一会儿该冻着了。”青毡车的帘子掀开了一角,卢琉桑望着我笑。

我说我散热呢。

我走在前,马车就跟在后,马儿时而吐两下鼻息,似乎对我不满。

“你别跟着我,我知道回城的路。”我扭头又说。然后我眼见着卢琉桑跳下车来,手还轻轻捂了下肋下,他与我并肩走。

“你不心疼我我却心疼你!光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来了?”卢琉桑问我。

我说我出城散步赏雪,问他做什么去了他就指指自己的肋下:“听说城外有位山僧颇会治这刀伤之类,所以来瞧瞧。”

山僧?

“哪座庙的?”我这心扑通扑通的跳。

卢琉桑手往西一指,那座。

远远的,似乎半山腰有掩映在深灰树林里的土黄的墙,看来不是我去的那座,心扑通又落了回去。

“听说你是为了邹家受的伤?怎么回事?”这个疑问一直在心里压着,不问出来不舒服。

“没什么,我兄长镇守石门关,我本想年下回范阳,怎奈路途遥远怕赶不及春闱,兄长来信邀我去石门关一聚,可巧遇见邹家的商队遭了劫,我看在你的份上出手相救一下,只是对方人多我和护卫吃了些亏罢了。”卢琉桑笑嘻嘻说道。

“对方人多?还是你学艺不精,关公战黄忠才带了五百校刀手,别拉扯上我,我的脸面可没那个份量。”我说道。我还想着他冬至后是去万年他外祖家了,谁成想风风火火跑了那么远的地方,不过,这也像卢琉桑能做出来的事儿。

“走得可真累,鞋底磨破了,我要坐车,你呢?还走?”我问他,眼见着车夫停好了车,从车后搬来了上马凳。

“你陪我走了这一程,我自然要陪你坐车。”卢琉桑说道。

这车才是有钱人家的,暖暖和和的还飘着些香气,我随手摸过一个手炉抱在怀里,卢琉桑盯着手炉看,我便拉拉袖子盖了个严实。

“看什么?借用一下都不行么?”

“马书生的手炉可还你了?”卢琉桑问道。

我瞪他,果然,果然就是一刻都不想让我舒坦,非要把我费力埋好的刺一把揪出来再摇晃一番。这刺的那头以前只一个马怀素,现在又多了一个李绯雪,怕是都拔不掉了。

“我邹家大小姐难道还要追着一个手炉不放么?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说道,忽然想起那天他说的话,“那天那个借我手炉的就是名满京城的崔扶?”

“怎么?难道你竟不知道?我记得有次下大雨你还跳下马车去追来着?”卢琉桑似笑非笑的样子,带着点小嘲弄。

“看漂亮男人的脸蛋儿是一种享受,可惜啊,我以为京城第一美男子会更漂亮一点呢。”我说道。其实私心里讲,男人长成卢琉桑马怀素这样子已经足够了,像崔扶有点漂亮过头让人心里不踏实。

卢琉桑笑,微笑变成大笑,我继续瞪他,用眼神鄙视他。

“这话若是让京城的女子们知道怕是要拿鸡蛋白菜菹菜砸你了。”

他笑了这一通,我手边要是有鸡蛋肯定堵他嘴里。这么个可厌的人,即便和马怀素没了缘分我也宁可嫁给余公子。

笑完了,他又跟我说起他那院子,问我如何拾掇是好,我说你家的东西来问我作甚?我可没钱。

“没钱么?呵呵。”

“有钱也不买,烫手。”扯了这么半晌,车终于进了城门,他也没问我的意思直接命车夫先到怀德坊。

我要下车他又不准,非说要登门拜访我骆驼爹。这还了得?我刚做了番戏把邹暖的毛给捋顺了,他这么一来只怕就是炸毛了,恐怕连老骆驼在内都要炸了锅。

“你恨我不死啊?添乱,你再添乱我就让人害死了。”我把手炉塞他手里,“我这大小姐做的一天天也没个安生,你就放过我不成么?我跟你又没仇!”

一想到邹暖和她娘就是因他要害我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最好谁也别惹我。一个单相思失败的女人是受不得刺激的。

我真是太无聊了,居然自己同情自己。回房我脱了厚重的衣服只穿了单薄的一件衫子坐在熏笼上,让丫环拿来了一些果子肉脯和甜酒边吃边喝,丫环来说卢公子来了,老爷请您去中厅呢。

我说我不去,我今天外头吹了风头疼欲裂,你跟老爷说我睡下了,一边使劲砸开一个核桃细细咂吧咂吧吃了。

卢琉桑不知道又跑来跟老骆驼说些什么,我又拿了一粒榛子,这是燕山那边来的,又大又香,我仗着牙好,一向喜欢放嘴里直接咬碎,当然了,如果把榛子当成卢琉桑,我咬得能更起劲。

这个丫环刚去没多久气喘吁吁就回来了,当时我嘴里正含着一粒榛子,丫环说:大小姐,余家的媒人来了。

我一口下去咬着了腮帮子,立时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丫环大呼小叫端来了温水给我漱口,一边又跟我说着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余家的媒人来了,来干什么?要八字问卜?我又想,事到如今,卜就卜吧,马怀素是嫁不成了,嫁给谁不都是嫁么,只要人好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就行,女人还能求什么呢?

我漱了口不敢再吃榛子,又拿了小金锤子砸核桃,以后当了余家媳妇估计一切都要讲究起来,这核桃估计不能亲手砸来吃榛子也是亲自动牙咬了。

我自己也很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心灰意冷了,也许是我忽然发了善心不想抢别人的东西——其实我知道,马怀素那样的人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老骆驼没派人来叫我去说些什么,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跟老骆驼说过不要再管我的,也许他已经回绝了余家又或者打算余家自己来问我?无论怎样都挺好。这长安我大概是待到头儿了。

整整旗鼓哪来哪去吧。

余家的事没人与我提起,邹暖和富二娘这几天脸色似乎也好看了点,只是脸上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感觉,当然了,大概是我把她们想太坏了。

马怀素那里我的心凉透了,不知道他和李绯雪的婚约之前我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如今,怕是见了面都有羞耻感吧?我绝不当富二娘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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