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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54)

眼看着崔扶要一股脑把糖都给小破孩子我赶紧嚷了一句:“你想让他早早成没牙的小老头儿啊?给他一个,不,半个。”崔扶依言,把余下的拿给我了,一边还和小崽子说,“你看清楚,别管爹爹要了,这些琐碎事都不归爹爹管的。”

这两个,一个自称爹,一个非要叫娘,不乱套才怪。

崔扶越来越喜欢小破孩儿,还正八经开始教他背诗识字,一副天伦之乐的样子,所有人的吃吃喝喝的“琐事”自然就归了我管。

哦,还有一件事,我这树苗地毁了,丫环们去送饭,其中那个老家是上虞乡下的,不知怎么就和一个短工好上了,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来找我说她想自赎了去嫁人。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正好家里少个吃饭的少些花销,索性我便成全了,谁成想,一来二去的,竟走了三个,还有两个要和小厮配成双的。都说少女怀.春,可这春天都过去半年了!

我跟崔扶说起这件事很是感慨,崔扶倒老神在在甩给我一句:“日久生情,水到渠成,这哪需等到什么时节,又不是猫儿狗儿发.情。”

水到渠成……这话我依稀听过。

八月里,上虞的天还很热,小芦笋这倒霉孩子一天天淘气得要死,一不留神就在哪里弄一身的灰土,还总嚷嚷着热,一天倒要洗个三四回,丫环们也各有活计,这活儿就得我自己动手,于是,我每天都在感慨,死孩子,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孩子洗澡不消停,老爱往别人身上泼水,揍多少次也记不住,每天给他洗完澡我还得换身衣服,实在是可恶。

这两天尤其热,我想起我爹去年托人拿来的衣服,好像有两件凉快的,翻出来穿上,倒是凉快了一些,只是胸口没什么遮掩总觉得凉飕飕的,还有,胸口有点紧,挤出来那么一道浅浅的沟……我刚换好了衣服,小崽子又跑来说“爹爹澡澡”了……

“把我逼急了看我用洗澡盆把你煮了!”我大声跟他嚷着,他笑得一朵花似的。

“笑什么笑,小小年纪一脸褶子,捏吧捏吧捏成菊花能扫墓时候上坟用了……”还没训完就见崔扶进来了,笑眯眯的,身后跟进来俩人,一男一女,衣饰到首饰无不考究。也是,崔扶的朋友能有那市井混混冯小宝那样的么?

一进门,男的表情倒还一直淡定,女的就像我进门时候崔扶他娘似的,上上下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恨不得都看一遍然后估个价拿个牌子写上:五文。

不知道这女的是哪路神仙。

崔扶简单介绍了下,男的姓柳,女的姓王,夫妻。介绍我是这样的:内子。

“静斯见过嫂夫人。”王氏女子相当有礼,不过口气也是相当生疏就是了。

“柳夫人多礼。”来者是客,咱得客气点儿。小崽子歪着头,拽着我的手。

“嘉禾,来,这是柳世叔柳婶婶。”崔扶抱起小崽子,小崽子立刻闭嘴装不会说话了,甚至还回头朝我挤眼睛,死孩子,没出息。

少不得又是忙乎了一顿晚饭,大热天的,我们家可怜的胖厨娘愣是汗水湿透了衣背,银盆一般的脸上也是汗水淋漓,汗珠各个都飘着油烟味儿。席间他们谈笑风生,又是叙别后离情之类,崔扶只是淡笑也不多插言,直到最后王静斯说“马上就是姐姐的忌辰”的时候他的笑才连淡淡的都没了。

王家小姐和崔扶……有奸.情!哦,至少崔扶是单恋,我笃定想到。

他们觉得饭吃到这份上很没味道了,一点也不顾及我想听秘辛的好奇心。柳家两口子自然不住我们这乡下宅院,外头早有精致马车等着呢。没听完全,但是崔扶的伤心事我总不好去活生生给人家撕开,崔扶说去书房静一静,我忙点头,小崽子扯着门框要跟去被我一把揪回来。

“你爹去怀念心上人,你去了他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会吃人的。就像山上的大老虎,嗷呜,一口咬掉脖子,疼死你!”我学了学大老虎的声音,小崽子立刻眉毛眼睛鼻子缩一团了往我怀里一扑:“觉觉。”

看,多乖,小孩儿听话才不会被大老虎吃掉。

小崽子睡着了,我却失眠。不是我介意崔扶的心上人,而是我自己从心里一角挖出一个人来。虽然他在千里之遥的扶风,虽然他定已有了妻子,没准儿还有了孩子,但最起码我知道他平安活着,想来,老天还是眷顾我多些。

我这样的人,其实本来就死心眼,所以记住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不会觉得多累,可崔扶不一样,他是一汪水,能在水上留下这么长时间的痕迹想必是一辈子都去不掉了,对他这样自诩自然之道的人来说,一定是异常的痛。崔扶是个好人,可惜了,可惜那位王小姐去的太早,否则,一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叩叩”!门被敲了两下,倒吓了我一跳。这大半夜的谁来串门子啊?

“谁?”

“崔夫人,可有兴趣月下饮酒?”

“没大兴趣,晚上喝酒伤身,不过,正好我睡不着,喝点酒大概睡得快些,你先拿了酒和盅,我披上衣服这就来。”我说道,想了想折回来开了柜子,我的嫁妆,我的两瓶蒲桃酒,心疼。

崔扶说酒好喝,我说那是,粟特来的,存了十来年了,从京城带来我一直没舍得喝。

“崔夫人,你是瞧我可怜给我酒喝?”崔扶问道。

“非也非也,我瞧谁可怜一般都是扔俩铜钱。”我说道,好在,崔扶不是像邹昉当年那般牛饮。

崔扶不做声,但我余光瞅瞅他的神情,似乎也不是死去活来过不下去似的。

“邹晴,你可还会想起那个人?”他问我,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忙的时候不想,今天想了。”我也喝一口,忽然觉得这酒不够烈,温吞吞软绵绵的。

“你会想起子槿么?”

他这一句话害得我酒呛在了嗓子眼差点咳出了肺。

“这是什么话?我想他干什么?”

“你对嘉禾越来越好了,不是因为子槿么?”

“我呸!因为他?因为他我早就把这小崽子扔山里喂狼去了,我对小崽子好,因为我发现,他好像是小宝……的儿子。”话已出口,如同覆水收不回来,“这件事你不许到处说,要是害了小宝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小宝,就是和你一同开了宝光客舍的那个?”

咳咳咳。

“你想呛死我啊?有话不能一次说完么?说吧,你还知道我什么事?”我拍着胸口,崔扶这人咋这么黑。

“还知道子槿来的那次去找过你……”

“停!我可什么都没干,清清白白的!虽然我粗鄙,可我还知道守妇道。”这个人咋这么可怕。亏了小娘我啥都没干,否则这哪天被他揪出小辫子弄死都只能自己洗干净了脖子等那一刀砍下来。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说你是妇道人家么?”崔扶居然笑着说。

妇道人家……啐。

“那你还想说啥?”我问道,都说了吧。可别吓唬我了。他们这些五姓之家的一个个都神叨叨的。

“你喜欢子槿么?”

“不喜欢。”我立刻否定。

“哦。”

“哦什么哦?我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那种人见风使舵汲汲功名攀龙附凤油嘴滑舌,谁喜欢他谁傻。”

“原来子槿有这么多缺点。”

“你才知道呢!那是你被骗了。”

“骗不了你却骗了我,崔夫人,你是暗示你比我聪明么?”

“非也,我只是明示我眼光比你好一点看人准一点,而已。”得意洋洋,喝了一大口酒。

“崔夫人,我们圆房吧!”

噗!我噗!

我一摸胸口,黏糊糊的都是酒,裙子上也是。

崔扶,你他娘的,我再跟你喝酒我就跟你姓,这么一会儿功夫你都谋杀我三回了。

后来的事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我说了些什么怕疼喝醉了壮胆之类的话,崔扶好像也喝了不少,再后来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醒了,天亮了。映入眼的是几架矮矮的书柜,零散放着几本书,挺萧条的样子。哦,这是书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词:圆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居然还有心思看那破书架。

动动身子,不疼,伸手摩挲一遍衣服,均健在!

有点庆幸,我还是黄花闺女。还有点忐忑,崔扶在搞什么鬼,不是他要洞房的么?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门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有“爹、爹”的喊叫声。

全西天的菩萨们啊,这时候放这崽子来捣什么乱啊?

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

“娘亲在觉觉,爹爹带你玩去。”沉稳的脚步声走远。我这折了个儿的心扑腾落地了。天知道我这是怕啥呢。溜回房打算洗个脸换个衣裳,丫环们瞅着我却都是欲言又止然后视线便挪开,我摸摸胸口,看什么看,本小姐在京里的时候不也露着一小块儿胸.脯么,这会当什么新鲜事?顺便,我到那一人高的铜镜面前走了一遭,然后我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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