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133)
稚登和我的关系人人皆知,又因为他才高八斗、慷慨仗义,朋友遍天下,被人称为侠士,因此他不在的日子里,他的朋友们也对我多有帮助和慰藉。
稚登在家人的规劝下,回到王家大院去住,我也不再有机会和他私会。
我以他的义妹的身份,隔些日子便去王家看望他,也会带许多礼物送给他的妻妾和孩子,还有他的母亲。
其实王家的人未必厌恶我,只是我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忌惮。
渐渐的,我去王家做客,已经成了平常事,我和徐夫人也能亲如姐妹,稚登的母亲也偶尔请我去叙一叙闲话。
而不见面的日子,我克己自律,书画诗词都一日未曾放下。金陵人称我是扫眉才子,女校书。
我还有什么奢求呢?
除了名分,我也不缺什么。
爱的人,我有了。事业,我有了。身边陪伴的三五个人,我有了。
只是,当我再去苏州,稚登有点闪烁其词。徐夫人说,就算以妹妹的身份来往,稚登还是受到排挤和弹劾,劝我和稚登不要再见面。
稚登说:“我此生不能和你相守,是我对不住你,你别等我了,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你已经年近不惑了!”
我说:“我都已经追随你二十年,还在乎余生吗?”
稚登泪眼朦胧:“湘兰,不要怪我……假如有来生,我一定和你白首不分离!”
来生……似乎是一个渺远的梦……
但愿有来生……
那一次的离开,我万万没想到,是十六年的阔别!
离开了他,我不敢老去,我生怕,有一天重逢,他认不出我。
我们还是书信往来,他像对待老友一样,和我说家里的琐事,官场上的事,他的交际,他的不平与得意。
一退再退,我回到了知己的位置。
可是能做他的知己,我也是足够幸运啊!
有时候,稚登的朋友们来闲坐,和我说起他的近况,我会细细追问,怕他生病,怕他被倾轧,怕他不如意。
听到他的喜讯,我就会心一笑。听到他的困境,我就坐立不安。
但我也只能给他写信,劝慰他,鼓励他。
我们的海誓山盟,也都成了纸上的文字,我再也听不到他的软语温存,看不到他的疼惜。
那些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在分别后,够我慢慢的回忆,慢慢的晾晒。后半生,我都是一个靠回忆维生的人。
我会把自己的诗寄给他,他始终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怆别》
病骨淹长昼,王生曾见怜。时时对兰竹,夜夜集诗篇。
寒雨三江信,秋风一夜眠。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
“《鹦鹉》
永日看鹦鹉,金笼寄此生。翠翎工刷羽,朱咮善含声。
陇树魂应断,吴音教乍成。雪衣吾惜汝,长此伴闺情。”
和朋友们出去看牡丹,写了两首应景之作,也不忘记寄给稚登:
“露滋绣萼弄轻寒,把酒同君带笑看。
忆昔汉宫人去远,阿谁今倚玉阑干。”
“春风帘幕赛花神,别后相思入梦频。
楼阁新成花欲语,梦中谁是画眉人。”
我希望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和他分享。
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可他在我心里从未远离啊!
稚登来信说,叫我替他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让她担心,不可生病消瘦,不可郁郁寡欢,他喜欢的是开朗爱笑的我。
其实和稚登分开后,也有不少人求娶,我都回绝了,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
朱察卿来做客,问我可知稚登近来又有了新的爱妾,年方十六,娇憨软糯。
稚登在信中从未和我提起过,其实他也根本没有这个义务要告知我,他是自由的。
如今的稚登家庭美满,名满天下,他在官场学会了油滑,从不公开提及我。
稚登是个聪明人,终其一生,他选择的都是最有利于他自己的活法。我既然爱他,当然希望他过得好。
☆、第74章:不问前程
听人说,稚登又受重用了,去京师编修国史。
他已花甲之年,舟车劳顿,又责任重大,不知道身体可还好。
我给他写信:“别后,妾顷刻在怀,即寤寐未忘知己。遥忆故人,再续旧好,恨天各一涯,不能朝夕相见。又兼秋水盈窗,何日既见君子,了却相思冤债,作人世间未见之欢乎。”
稚登回信,却如谦谦君子,没有提及爱情。他现在的身份,容不得他爱我。
往日云烟,不知可曾萦绕他的心头。
思念在心里堆积,没有人知道,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更没人知道,那不相见的十六年,我是怎样把他的名字,在心里烙下深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