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135)
他的七十岁生日,请我去见一面。
他到底还是爱我的!
他还记得给过我的承诺!
我的等待是值得的!
我从病榻上挣扎着起来,要为这一次的见面做准备!
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幻想着他白发苍苍还像当年那样和我紧紧拥抱,想象着他会给我一个迟来的婚礼,他一定会很心疼这些年我的遭遇,我一定要把十六年来的思念说给他听!
忍不住给他回信道:“身未启程,神已驰君左右。”
为他祝寿,一切自然都要最好的!我买楼船,载十五位江南佳丽,带上我常年精心教导的戏班子,登舟去往他所住的絮园,美酒佳酿也备了满仓。
一路上,我不停地问月妍:“我很老了吧?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月妍笑道:“你还很年轻,乌发如云,皮肤像少女一样白嫩,哪里老了?”
到苏州时,稚登派他的儿子来接我,我想不到他这样看重我!
到了王家,高朋满座,宴席摆了一条长街。
稚登被人搀扶着出来迎接我,十六年的离别,他已经完全是个老人,脸上满是皱纹,背也佝偻了,可他还是那样让我一眼沉迷!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路上辛苦了!来来来,你歇息一下,不要管那些宾客,你才是贵客呢!”
看见他,我悬了十六年的心才算落了地。
才坐一会儿,稍作装束,我就吩咐自己的戏班子献唱,都是我自己写的剧本,每一场都引起轰动。
歌舞昼夜不息,宴席连绵不绝,稚登的七十大寿,成为江南盛事。足足半个月,来客络绎不绝。
稚登生日那天,宾客们起哄要我献唱,也正合我意。
我戴上全套的点翠头饰,穿上最华美的戏服,重亮歌喉,对着稚登唱道:“举觞庆寿忆当年,无限相思岂待言。石上三生如有信,相期比翼共南天……”
欢呼的人群中,我看到稚登在不停地擦眼泪。
三十多年来,我有多爱他,他应该明白了。
那半个月的盛宴,我把自己当成他的夫人,亲力亲为。七十岁的稚登,还是我的情郎,还像当年一样吸引着我的目光,而他也悄悄说,我五十七岁,竟还如此容光焕发,眼神明亮。
我当年也是歌舞场第一流的人物,为稚登祝寿,我带来的歌儿舞女欢歌曼舞,节目从无重复,稚登觉得很有面子,看着他的笑容,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仿佛这一生,我就只为了等这一天的盛放,哪怕从此萎谢了,我也是心甘的。
稚登并没有提嫁娶之事,只是以贵客之礼对我。
达官显贵们纷纷赶来一睹我的风采,稚登和我被簇拥着,人人都在高声祝福他,他咧着嘴笑着,而我是寂静的。我望着他,这个我深爱了三十多年的男人,这个不能给我一个结果的男人。我还是那么爱他!
持续半个月后,祝寿宴会到了尾声,我也渐渐支撑不住了。
那天晚上,曲终人散,年轻的女孩们去歇息了,我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忽然,他轻轻悄悄走进来,脸上带着笑。
我们在镜子里久久对视,他俯下身,在我耳畔说:“湘兰,我是老头子了,你还这么年轻!”
我握着他的手:“哪里,我也老了!”
稚登俯下来,揽着我的头:“你到现在还是这样美,像传说中的夏姬一样,可惜我不能像她的情夫申公巫臣那样呀!”
听了这话,我宛如被雷击中!
“稚登,你说什么?”
他仿佛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但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彻底碎了。
坚持了三十多年的爱,坍塌了。
☆、第75章:此生诀别
我不怕离别,不怕枯守,怕的是,他从不懂我。
他竟然把我比作夏姬,夏姬是何等荒淫放荡的女子,可我虽身在青楼,终我一生,也只爱了稚登一个人啊!他怎么舍得这样轻薄调笑我!
他打从心里就没有瞧得起我!
稚登还在笑着,他没有察觉我的伤心,我也没有说什么,这一生,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话要和他说。
一夜之间,我彻底苍老。
第二天,稚登约我南下杭州同游西湖,我却毫无兴致。他说:“你身体不好,明年枫落吴江的时候再来,我们再好好聚聚,那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没有答应,只是收拾行装,立即启程。
七十岁的稚登亲自去送我上船,握着我的手长号不自禁。而我已经病体难支,挥别都做不到了。
到了幽兰馆,已经卧床不起。累月的劳顿,心中的绝望,彻底将我压垮。我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叫月妍把我整理好的诗集和画册送去给曹云深保存,或者出版或者传给他的后人,或者卖掉,把幽兰馆里的一切托付给月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