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将相(76)

作者: 南华公子 阅读记录

那日宴后,圣上独留了我,对我道,“明诚之的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兰台修史,只是降到从四品当个史官,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凤相的意思是叫你去扬州,黄克宗惯会磋磨人。”

黄克宗是扬州节度使,听闻性情暴虐,酷爱严刑峻法。扬州虽无积案,但依着黄克宗这般为人,冤假错案大抵是少不了的。

“今日见这尹川王……寡人叫你去丹州,也不降你的品佚,且盐运司使行动更为自由,你愿不愿意?”

圣上金口已开,我自是愿意的,于是再三谢了恩后,圣上方道,“你就用这盐运司的身份,好好给寡人查一查,丹州、沭阳、扬州几地,到底是谁跟京中这位有联络。”

只是这些话我不能对钟毓与刘成武说,只是问了一句,“刘老爷如今在哪里外放?”

“我哥在安州,离丹州十万八千里。”刘成武一声苦笑,“不过到了年下,也要回来述职了。”

“游新却回不来了。”钟毓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了,快要大婚的人了,别总多愁善感。”我拍了拍钟毓的肩,亦拍了拍刘成武的肩,“你们回吧,我再收拾收拾,今日最迟申时就得出城门,否则会被问罪的。”

我与青衿、白鹭三人合力将东西都搬上了车后,锁了几道门,只留了几个粗役守着。去锁藏书楼时我又想起了紫渊,那样诡异的笑声,于是又想起了他那句话。

他不可信,青衿自然也不可信。

也不是没动过让青衿留下守院子的想法,只是如今白鹭伤未痊愈,单带上他,一路上便不知是我伺候他还是他伺候我了。

莫名生起的感慨,寂寥的情绪萦绕了半晌,直到青衿扶我上了车,“大人,咱们走罢。”

这才真正感觉要离开京师了。

我为之奋斗了许久的京师,我一生都想融入的京师。

城门处只简单的看了看就放行了,委任状上是四品的丹州盐运司使,但对于他们来说比从四品的京官地位还低些,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官,实在没什么油水,也不值得他们刁难一番。

出城不远就有路室,今夜大约要在路室过夜了。

我格外寥落的想着。

到最后不仅明大人不曾来送我,凤相也不来了。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用途的棋子,双方曾为了我瓜剖棋布,如今离了棋局,顷刻便孤零零了起来。

进了路室,给驿承看过腰牌,驿承道,“先前有人给您预留了上房,大人随小人来吧。”

上了二楼,果然是上房,安静又敞阔。

“那人还给大人留了一封信,叫小人转交。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和热水,马上送来?”驿承躬身。

“送来吧。”我接过信,用蜡封的严严实实,皮上也不留一点个人信息,不知道是谁写的。我隐约觉得是凤相。

大致洗了洗,吃过了饭,觉得脑子又活了过来的时候我打开了这封信。

“游新——”

开门见山。

金钩铁画,筋骨俱全,神形上佳。

京师人对凤相与若白的字画都格外推崇,若白的字我是见过的,俊逸潇洒,形俊却夺神,虽好看,总觉得少些根基。凤相就不同,凤相的字是无懈可击的,自成一体,笔力老练,道行颇深。我只在旁人临的帖上见过,在京师便是进了凤相门下,也不敢贸然开口去求一个墨宝来。

如今在猛然间却见了这三五页真迹,一时不知是在为哪件事心旌激荡了。

凤相说此去丹州非他所愿,丹州龙潭虎穴,又毗邻沭阳,怕尹川王对我不善。但好在他在丹州也有故交,平湖郡郡守纪信、雍广郡郡守赵士琛都曾与他有些交道在。临旸郡郡守方静虽与方瑱同族,但两支之间积怨颇深,大约也不会为难我。至于丹州节度使唐代儒,为人奢靡挥霍,只要真金白银到了位,便没有什么不可商量的了。甚至还提了以后会进言,以监察史的名义,派一位心腹去协助我在丹州站稳脚跟。

末了,凤相在信尾道,“若白处,本相自会为君周旋,此行艰险,望君珍重。”

珍重。

我看过后便依信中所言将其烧了个干净,此刻躺在床上,那孤立无援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格外迫切的想要找个靠山。

当年入京师是为着薛孟两家的期盼,后来进奉议司是一时兴起,再往后便在这漩涡里越陷越深、身不由己了。没进来时觉得风平浪静,不过如是,可真的进来了,才发觉这风平浪静不过是一张网,网下芸芸众生相,贪嗔痴慢怨憎会,一样不少,五毒俱全。

第二日起了大早,赶车的人也加快了些速度。丹州离京师毕竟有些距离,我可不想在路上过年,到了丹州,起码还有凤相的故交照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