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秋(34)
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
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
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
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
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
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
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
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
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
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
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
“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
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
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
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
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
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
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
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
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
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
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
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
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
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
“啊!——”
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
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
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
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
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
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
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
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
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
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