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宫他哥(133)

杨一沫护送我到了禁宫,见到我爹的心腹在那里,我在这边绝对安全了,所以他就安心回他的东宫去了。

这个时候日头早落山了,宫人提着灯笼,摇曳着,影影绰绰的,四周异常安宁,忽然,雍京远山一声更鼓,隔着九重深宫飘了过来,我一缩脖子,怪瘆人的。

我娘在寿春宫念经。

她的面前有一个小宫女,侍奉茶水,顺便把我娘面前的经书翻动一下。我娘见我过来,她把那个小宫女打发了,让我在一旁用净水洗过手,为他翻动经书。

我翻了十页,再也翻不下去了。

我娘认识的字不太多,但是念经还是绰绰有余,就是不太熟练,所以她念的有些磕巴,还极其的缓慢,我在那边跪坐着,手指伸着,那一页就是翻不过去,我的手指都快抽筋了。

我呼了一口气,坐下抱怨说,“娘,你这是怎么了?您想拜什么,为什么不跟着我爹信奉道尊,这样你不会念的经书他还可以帮你。以你的愚钝程度,我看这辈子想修成大罗金仙,或者成佛什么的就不要想了,我爹倒是还有些可能。你要是跟着他信道尊,说不定他成仙之后还能提携提携你什么的。可你偏偏信佛,这不和我爹对着干吗?你念的经书,他不能碰,也不能帮你参禅,你说说,你们老夫老妻的,半辈子生分,老了老了,不粘在一起享享夫妻之乐,到时候……”

我娘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橙子,翻书。”

“啊?”我又看了看她,“哦,好吧。”

我翻了一页经书。

我娘双手合什,跪坐在绣着金色莲花的大垫子上,嘴唇翻动,似乎念念有词。

我腿不太好,不能跪久了,所以我坐在她身边,手支着脑袋,看着大殿外面。今天的天其实不错,云彩都散了,一轮皓月挂于天际,光泽圆润,上好的玉玦一般。院子中有繁花馥郁的香气,借着安宁的夜色逐渐弥漫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样的景色,让我有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就好像我的前世已经完结,它在我身后,只有我看着夜空,身边静寂到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回味回味。

我记得,从我小的时候就喜欢仰望夜空,不只我一个人喜欢这样做,我爹,我爷爷,我爷爷他爹,我爷爷的爷爷都喜欢这样做。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摘星楼上,面对雍京千年繁华而感慨万千,无论那个时候他们是皇上,还是太子,或者曾经是郁郁不得志的皇子。

崔碧城曾经讲过一个

笑话,他说皇上和太子是天生的敌人,皇上看着自己面前毕恭毕敬跪着的太子总是后槽牙疼,一面害怕后继无人而需要悉心教导,一面又要防着太子把自己提前轰到吉壤烤地瓜。

做皇上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万里江山总想着‘老天爷,再让老子多活五百年!’,太子每天对着坐在御座上的那个爹,心中也一定在咬牙切齿,‘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死?’

“承子……承子……”

“啊?”

听到声音,看到我娘已经念完了经,正拿着一个锦袋要往我的脖子上挂,我向后一躲,她的手指用力一拽,我脖子上面的黑色丝绳就被她抓住了,她看了看,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说着,慢慢扯出了文湛给我的那块生辰玉佩。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也没有说话,就又把玉佩给我塞了回去。我也不太敢用力动弹,她这才把她自己手中的锦袋挂好。

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娘摇头晃脑的说,“前几天我请高人算命,他说你最近命不好,身带凶兆。”

我大惊,“娘,你怎么敢这么干?这是我爹的宫廷,他最讨厌巫蛊算命这类东西了,要是让别人借着你这个因缘由参上一本,你可能又得回冷宫吃自己去了。”

我娘拍了拍我的脑壳,“别乱说,这事皇上知道。”

说完,她又跪坐回莲花垫子,像是走了很长很长路的旅人,疲惫到了极点,再多走一步就会摔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来。

我伸出了手,想要扶她,可是她却抓住了我的手,“承子,娘不求别的,只想着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皇上的天下坐的太太平平的,至于娘是贵人还是贵妃,娘都不在乎。”

我有些被她这个样子吓到。

我笑着,“娘,你没事吧。你居然担心我爹?这满天下的人,只有人家怕他,他可从来不怕别人。你担心他,可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放心,我爹长的像绵羊,其实他是一头狮子。娘,你见过狮子吗,就是先皇陵寝外面用石头刻的像一只大猫的那个玩意。我爹厉害的很,你别瞎操心。”

“哎。”她叹了口气。

我又说,“你怎么最近变的这么多愁善感起来?这摸样可不适合你,娘,你现在是贵妃了,可是全天下的贵妃又不都是老三他娘那个德性?每天皱着眉头,走一步歇三步,装出一个病西施的模样,其实她壮的很。她娘家不是有钱吗,让他每天拿着人参当萝卜吃。我听说呀……”

说着,我凑近我娘的跟前,给她锤锤肩膀,揉揉腰,“上次娘你晋封贵妃,老三他娘气的一口气生嚼了三根人参,那可都是七八两一颗的野山参,结果一下子吃多了,撑的她绕着她那个寝宫转了一整夜,就着风了,哈哈,哈哈哈!”

我娘白了我一眼。

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你去看看碧子,让他节哀。你舅舅的事情,朝廷有朝廷的说法,让他别折腾,我怕乱了皇上的章法。”

我还想问她什么,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上次别人告诉她,我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嚎的哭天抢地的,现在怎么看着似乎没那个劲头了。可是,要说她没事吧,又不像。

我娘的样子就是累,极其的累,似乎没有佛像在旁边,她一下子就能躺在地上,一闭眼,睡着了。

我觉得老崔这次的事情做的太过分了。

他让人假死逃遁这招已经在我外公身上用过一次了,虽然颇有成效,可这毕竟还是装神弄鬼。这玩意一招鲜,第二次用就没有那么好使了,再三再四,我估计神鬼都能现行了。

这不,从禁宫一出来,我从大正宫顺了一张令牌,就在宵禁的时候赶到崔碧城的留园。我一下马,心里就开始犯嘀咕,老崔最近是不是想省钱,院子里面连灯都不点,深宅大院黑漆漆的,看着怪瘆的慌的。

大门洞开,门口站着两个小厮,一脸的空洞,从里面迎出来的是老崔的贴身小厮,好像叫什么白凤,还是什么孔雀的,反正是个鸟人,具体叫什么我就忘了。

他一撩袍子跪了,“王爷安好。”

我走过去,“行了,这里没外人,自己人面前不用立规矩了,你起来吧。你们爷呢?”

我把手中的珊瑚鞭扔给他,他接了,就在我面前引路。

“今天江南外庄的大掌柜来了,抬了几口木箱,都是江南的账目,我们爷,还有账房的姜先生并他的十个门徒,雍京的大掌柜,尤先生都在书房,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只听见算盘珠子响,外人不让进去。”

我心想,他亲爹都‘死’了,他还有空算他的烂账,我看我舅舅的死事有蹊跷。白凤本来想要把我引到他们的书房,我想了想,在回廊上转了个圈,脚下一顿。

我转身对白凤说,“我就不去书房了,我在他卧房等他。你去书房把崔碧城叫出来,我有事找他。你去吧,我自己认得路。”

他回了声,“是。”

说着,躬身走了。

崔碧城的窝堪比销金窟,温柔乡,我脱了鞋躺在他的床上,本来想从床头摸本《牡丹亭》话本打发打发时间,谁想一摸一本《左传》,里面还有先代首辅裴中岳他老人家的手迹。写的这叫一言辞煌煌,看着我上下眼皮直打架。

看着看着,我手一松,头一歪,爬在老崔的被窝里面睡着了。

因为我也没脱衣服,睡的不太舒展,眼前总有火烛晃动,后来更夸张,我居然听见了一丝断断续续拨动琴弦的声音。

等我揉揉了眼皮,张开眼睛,外面

有更鼓的声音,刚好二更。

崔碧城就侧身坐在床边的踏木上,他盘着腿,手中抱着一张琴,他的眼神怔怔的看着自己脚下的波斯织毯,手指轻微又无意识的拨动琴弦,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抱着被子起来,侧着头看看他,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

我这才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说,“老崔,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做的太招摇,舅舅可不是外公,他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他又是在职官员,他的死,吏部要仔仔细细核查过的,这可不是在山里面随便找个破庙唱几天水陆道场就能瞒天过海的……”

“他死了!”

老崔忽然开口说话,声音轻薄的好像出自一个垂死人的口中。

我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爹死了。”

“你说什么??!”

我一惊,扯过他的手,手下一用力,立马感觉手指皮肤有些湿粘,我手中崔碧城手臂上的血,隔着锦袍一丝一丝渗了出来。

崔碧城扭头看着我。

上一篇:长安嫁 下一篇:镜中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