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71)

“如你所见。”云微漾耸肩。

“……云小姐那么多年，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当然。”云微漾的眸子里一片澄澈和磊落。

“有没有想过去找他们？”

“没有。我去找他们, 于他们，于我自己，都是麻烦。”那是再也回不了头的过去，世事也不允许她回头。

君东临只觉得这淡至全无情绪的话把他的心拉扯得很疼，他一瞬间控制不住，喊出了声：“薇薇。”

云微漾的眼睛霍然睁至最大，只怔怔看着他。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中。

“薇薇。”他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

云微漾躲了躲，面无表情地问：“君总这是几个意思？”

他的手臂突兀地伸着，掌心所触唯有空气，尴尬而冷寂。

“薇薇，你准备永远装作不认识云东临？只做众星捧月的云微漾？” 他的声音带着涩意，拖曳出生命中的凝重枯寒。

云微漾嘴角弯了弯，又迅速抹平。波涛汹涌的悲伤和绝望在时过境迁之后也许表面上归于平静，然而她心中的怨恨也在岁月的发酵下早已成为一股执念。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忽然寂寂。

《半生缘》里顾蔓桢在十四年后与沈世钧乍然相逢，蔓桢一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让一切都尘埃落定。然而她和君东临算什么？

他们没有海誓山盟过，没有轰轰烈烈过，他们连在一起时都是备受非议的，所以如今这样的摊牌又算什么？她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话也无法说出口，他们有过过去吗？相爱的过去？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云东临，也没有云薇。”云微漾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们不是他们。”

她的目光是楚河汉界，让他清楚的看到两人之间泾渭分明。

“薇薇，你要怎么才愿意原谅我……”他的声音几乎低声下气。

“怎么样都不可以。”她的声音悭锵有力。

“既然你当初做了选择，那你就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云微漾闭了闭眼睛顿了顿，复又睁开：“我曾经站在你的角度想过这件事。二选一的状态，我或者云蔷，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悲剧，只是恰好你选择了云蔷牺牲了我而已。因为灾难和痛苦是降临在我的头上，所以无论我怎么设身处地的替你着想，你在我心中都已经被判有罪了。我无法伟大到说服自己在情感上理解并成全你的选择，所以我不原谅你。”

“薇薇，我当初选择的是你。我想你活下来。我已经在心里自私地舍弃了小蔷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在我面前受到伤害？我已经准备为了你让自己背负罪孽了，可是，我把小蔷错认作了你。这话我不能跟小蔷说，不能跟明磊说，也不能跟爸妈说。我只能在八年之后的今天跟你说。”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知道自己选错了人之后的绝望。当他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他不敢看身后小蔷的眼神，直到真正获救安全的那一刻，他在那一刻甚至也不敢回头看“她的”脸。

双胞胎一样的面孔，看到妹妹就会想起姐姐，看到姐姐就会想起妹妹。他怕看到了这张脸，他就会想起被他放弃的另一个。然而他到底没有后悔。云蔷和云薇，在他心中，从来不是等同的分量。

直到“她”先松开了手。然后蹲下“哇！”的哭了出来。

“薇薇！她还在里面！”

一瞬间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天地骤然远去，他想起他刚才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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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迟到八年的解释和歉意，如今他说了出来，她听在耳中，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双生姐妹的人生原来是两条几乎重合的平行线，命运一次偶然的倾斜，之后就是天翻地覆，毫不相干。

而造成她悲剧的理由居然这样可笑？一次错误的选择，成就了现在的云微漾。那么如果当初云东临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那她和云蔷的人生是不是就掉了个个儿？

可惜没有如果。她该去怪谁？太可笑了……这算什么？

车在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然而车内两人似乎都没有觉察。云微漾脸上一片麻木，只双手抱胸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臂。心若沸腾之水，扑哧扑哧都是煎熬。

“薇薇……”君东临想抱抱她。

“你说了这些，那……又怎么样……呢？”云微漾抬起眼睫看着君东临说。

“薇薇，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能弥补我的过错，希望能帮到你什么忙。这些年爸爸妈妈也都很想你，如果可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