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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夜桃花(6)

即使内心真的开始翻江倒海,他也尽量压抑着。

忽然周围安静了下来,远处的河弯上火把流动,把水的颜色照了出来。

从那边传来悠远的歌声,回荡在荒野上。

叶空桑站了起来看河边上,他说,"他们降魔杵从河水中取了出来,这是海神对新州的承诺,可以保新州一年的平安。"

龙貉看着他眼睛发亮,自己也跟着他笑了,虽然他心中一点都不认同。

也许,明年的新州,就是封国的土地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新州的百姓是否依然举行这么古老而滑稽的祈福仪式。

"爹,还没睡?"

叶空桑照例迷糊回家,看见叶九天就在他的房中看书,这些老爹的手中没有拿藤条。

"又喝多了。"叶九天温和的口气中带着责备,让人端来了醒酒汤给他,"先喝了这个,睡吧。明天钦差大人就到新州了,你也别在胡闹了。"

"我哪有胡闹?"

"爹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喝闷酒,所以也由着你闹了几天。其实这次海战是你功劳大,可是文大人却把这个功劳分一半给吴卓书吴参将,你肯定不服气。"

"这点小事,我在乎它做什么?"

"这不过是文大人要息事宁人。吴卓书和你素来不和,而你曾经打伤他的儿子,彼此素来有心结,如果此时争功,一定会影响军心。"

叶空桑躺在床上,手晃了晃。

"阿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么拼,究竟为了谁呢?"

叶九天皱眉,"乱想什么?"

"真的。我们把头颅都挂在刀尖上拼,可是一场仗打下来,功劳全是人家的。上次就是,前方这些死难的弟兄连抚恤的银子都没有,可是朝中外戚温家的一个刚满六个月的孩子都能为了那场胜利而封了候。"

这话说的叶九天也沉默了。

"还有,这些年我们为了神宫长剑付出多少?有多少人责难,多少人嫉妒,多少人就想看着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原先的那个东阁大学士周离,为了从岐山取出长剑,宁可背负一个毁天灭地的罪名推倒了岐山神宫,至今还是生死未知,下落不明。然后从先前的新州将军左箴,陆风毅,再到如今的阿爹您,哪个不是具经天纬地之才的将军?可是一直受制于人,为了几十万两本该属于我们的军饷而和那些龌龊小人四处周旋,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构陷致死,......"

"空桑,你困了。"

"阿爹,听我说完,不然我以后不会这么说了。"叶空桑从床上坐起来抓住叶九天的手,"我今天刚听说的,封王要开始铸造那种长剑,并且对任何有关系的人都会重赏。比起如今雍京王座上那个六岁的孩子,封王才算有见识,有眼光的国主。"

"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新认识的一个封国商人,他说给我听的。这个人,我原本想杀了的,后来想到这一步就没有下手。"

"空桑,别乱想,你现在的想法是谋逆,你应该对郑王忠诚。"

他们的声音都非常轻,可是字字却力重千钧。

"把那个封国商人杀了吧,他已经饶乱了你的神志,让你开始胡思乱想了。"

叶空桑又倒在床上,喃喃自言自语,"已经晚了,我已经开始乱想了。"

微风吹过,兰亭庭院中似乎有几重落花。

龙貉在睡梦中睁开双眼,手中握住床边的长剑,看着门口。

外面有人挑了帘子进来,跪在三步之外,说了一句什么,龙貉起来说,"让他进来吧。"自己披上衣服下床。

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也跪在放在那个人的地方,开口就说,"殿下。"

龙貉一笑,让他起来,然后才说,"莲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的就是赵莲德。

他们父子两个本来就是封国人,一直在大郑做官,其实就是间谍。

"殿下,事出紧急。方才在路上臣已经杀了几个人,总兵府有严令,要刺杀殿下。"

"是叶空桑的命令?"龙貉眼神凌厉。

"不,是叶九天。"

龙貉忽然感觉悬着的心放下来了,轻松一笑,"这样呀。"

原本最可能杀他的人就是叶空桑,他都没有动手,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已经有缺口了。

"对了,莲德,我告诉叶空桑封王要铸造长剑,他好像并不担心。"

"嗯?殿下,他难道没有说吗,那种剑是不可能被制造出来的。因为当时郑开国的时候,由大祭司楚空放入了一种神秘的东西,并且好像用非常特殊的角度切割的红色宝石,这些缺一不可,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其中的奥秘了。即使按照样子铸炼了长剑,也只是徒具其形而已。"

"那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再造一支红色骷髅旗?"

"是的,殿下,没有。"

"莲德,你和叶空桑最亲近,那么你说,他们叶家父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请恕臣无能,臣不知。叶空桑很奇怪,他不像有的人在高官厚禄面前是克制,那些人其实内心极其渴望,但是克制自己不让外人知道,叶空桑是表面上表现非常想要,但是其实他就是面上说说而已,除非日子过不下去了,否则不会想着自己手中没钱了。"

龙貉知道自己碰到一个比较难缠的人物。

"我来的时候封王下了旨意,只要叶九天降,就可以封异姓番王。"

"其实叶九天还好办一些,他至少是有所求的,他所求的就是叶空桑的前程。"

"这就好办。"

"殿下,明天钦差就到新州,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钦差是温家的人,而外戚温家素来就和新州的叶九天不和。叶九天不好控制,所以温家一直想把新州换上自己的人。"

龙貉笑着摇头,"果真是危城中有重金呀。"

"殿下,您要不要今夜离开这里,即使总兵府已经下了命令,臣怕您再住下去会有危险。"

"不用,叶九天还伤不了我。"

赵莲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先回去吧,自己要小心应对。收了新州这里,封王一定会奖赏你的。"

赵莲德从兰亭庭院出来后,用轻功飞檐走壁回到家中,当他站在房檐上,刚好可以看见海面上初升的朝阳,瑰丽的霞光把一片黑色雾水的新州撕裂开来。

此一役之后,就算功成身退,就算可以和叶空桑同朝为臣,估计再也不会是朋友了,即使曾经是狗肉朋友。

第四夜

"五万两白银?你看我值不值那么多钱,把我卖给他好了!"

叶空桑手中拿着冰块镇过的丝巾捂着额头,冲着赵莲德发火。

"什么钦差大臣?我还以为他把军饷的银子带来了呢,结果呢?不但什么都没有,只一句郑王还在斟酌就把人完全打发走了。他到好,一来新州,钦差行辕都要完全新粉刷一次,窗户还要换上红木雕花的,丝毯都要换上从西疆运来的,还要找姑娘陪酒,这些我都忍了,谁知道他一张嘴就是白银五万两!还说什么用这五万两换新州五十万两的军饷,我们还占便宜了!"

"叶少息怒,叶少息怒。"

赵莲德只能在一旁陪小心。

"我要是有这么多银子早发了军饷了,何苦等他过来?他是什么东西!"

"叶少,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势,不独他一个这么贪婪,谁叫我们没有办法。"

"对了,我爹怎么说?"

"叶大人也为难,要钱实在是没有,想着能不能变卖一些东西,先凑个万八千的,对付过去,只说军饷下来就好办了。"

"什么?"叶空桑一着急坐起来,然后又坐了下去,头疼的利害,他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嘀咕说,"巡抚文大人怎么说呢?"

"这让文大人也很为难。他父亲是内阁大学士,虽然挂着个宰相的名号,可是实权都在外戚温家手中,如果文相多说一句话,反而坏事,好像他要夺权似的。"

"真没用,还不如原先那个周离呢,周离至少说一句,别人不敢当面驳回。"

"谁能比的上他?先不说周离可是内阁首辅大臣,堂堂的东阁大学士,就是郑王对他的那种宠信,谁能比的上?他说话是管用,可是也不能这么就说别人没用是不是?"

空桑呻吟一声,"怎么就偏偏派了这么个东西当钦差?"

"叶少,您还真冤枉他了,钦差温竟和原先可不想来新州。这里离封国这么近,兵荒马乱的,他原先要去江南的。"

"谁把他弄过来的?"

"是这么回事。因为谁也不想来新州,朝廷没有法子,所以就把祖宗牌位从太庙抬到了大郑宫,让一些官员当着祖宗牌位抽签,谁抽到新州谁就一定要来。温竟和可能手气不好,拿到的签刚好是新州,他就只能过来了。"

"天呐,不是天要亡我新州吧。"

空桑刚发牢骚就被赵莲德捂住嘴巴,"叶少,这话可不能乱讲,要杀头的。"

空桑把他的手拉开,又喊,"杀了我吧,只要给我银子,杀了我吧!"

喊是喊过了,事情还要继续做,叶空桑让赵莲德先把几个有名的歌姬送到钦差行辕,自己去找人想办法去了。

"叶少,你想做什么?"赵莲德不放心,问了一句。

"天无绝我之路,只能如此了。"

叶空桑攥着拳头,说的咬牙切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