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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沉浮/凤鸣九霄(20)

他受宠若惊地谢了,转身离去。灵犀扶我进内殿休息。才是晌午,却因早起而疲惫,躺于床上,心也渐渐安宁下来,昏昏睡去。

再是醒来,已是烛光摇曳,纱幔低垂之处似有人影晃动。“娘娘可醒了?奴婢进来侍候了。”是灵犀的声音,我唤她进来。“几时了?”我尚慵懒,不愿起身。“酉时刚过, 听说许娘娘刚刚从乾元殿送出来,代王赏赐了承顺宫给她。”说到话尾,声如蚊呐。“那又怎样 ?”隔纱相望,我猜测她的语义。“奴婢只是不平,娘娘您不该让她夺了个先,您应该……”说到这里她猛地噙住。

我掀开垂纱,徐徐逼近,冷冷看她:“不管日后如何,收起你的关切,小心行差踏错,否则怨不得别人”显然灵犀没有防备,一路上和颜悦色让她以为我好脾气不计较,如今竟敢对我加以指使,一番言语让她退却了几步,畏缩着站立一旁。“娘娘起来了吗,代王来了。”殿门外有太监传话。我连忙回身,放下纱纬,和衣躺下,灵犀看我如此,也只能慌忙整理好衣物,俯地叩首。

一阵叩拜之礼,他抬手挥去。隔着床幔望去,隐约一身黑衣,轮廓不辨,立于床边,却是不动。满室寂静,了无声响 。突然耳面潮热,将头扭转入内,不再看他。这样时分还来做什么,我猜测不到他的想法,脑海中却突然显现他与许金玉厮磨的情景,心怦怦乱跳,揣揣不安。仍是无声。难道是来安抚我的?五人同等对待?怕我们心生不满对太后抱怨?忽有离去的脚步声打断我的沉思,来得突然,竟一时慌神起身拉开窗幔探头细看。

一双深眸,含着笑意,薄唇如削,夹杂嘲弄。“原来不曾深睡,害得本王站了好久。”他掀开锦被,脱掉履袜坐了上来。

不知为何陡然如此,我只是端坐看他。盖好被子,他也抬眼向我。四目相对,各自失神。他面容隽秀,发鬓如墨,直梳至顶,绾以龙簪,浓眉飞扬,漆眸如渊,似能把人吸进去。身量未足,有些单薄。我一时窒住,无法说出言语,眉目之间带着疑虑。他亦不语,只是看我。目光迫人,让我身体僵硬,忘了见礼。灵犀早已和众宫人退去,空旷内殿只剩我俩。他起身过来,僵硬的表情出卖了我的紧张。不曾宽衣,他伸手向我。猛的紧闭双眼,许久不见动静,耳畔响起轻声笑谑,唯恐有诈,仍是不肯睁眼,肩头微凉,锦衾竟被揭开,慌极看他,他笑得眉目朗朗,灿烂灼人眼目。微眯双眸,勉强的笑,紧绷的身体升起防备。刘恒拉过被角,将我围住,不等我反应,他已先行躺下。见此,我缓慢的俯下身,他抬手骤然拉我入怀,我挣扎,却被他按住:“别动。睡吧,本王很累。”我平躺在内,温热的气息仍未吹散我的紧张。片刻过后,身边鼾声渐起。好累,我环顾四周。窗外夏风簌簌吹过,清晰入耳,一片凉意,纱纬舞扬,迷蒙诱人,渐渐倦意袭来,我也沉沉睡去。

太后

聆清殿地处偏远,虽是夏日却难得清凉,满池的荷花也开得绚烂香甜,偶有荷叶掩染不到,殿台楼阁倒影粼粼水中,流光飞舞,飘过一片落红,随那柔缓波纹上下摇曳,恍惚如世外仙境,让人不禁沉醉。我慵懒的俯于回廊阑干,听着清风送来的阵阵蛙鸣,享受难得的悠闲惬意。

进宫已经月余,从未踏出过小岛半步,刘恒也不曾见。用五个金色牢笼讨得一片安宁,看来他已经功成身退了。那日醒来,刘恒已经不在床上,我不曾询问任何人他的去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对汉朝也算有个交待,他必不会再见我们。灵犀起先还有期盼,每日为我梳妆打扮,唯恐像上次骤然而至。我懒得解释,随她摆弄。或许我也有所期盼,希望他可以再次到来。无意间窥见他的软弱,心便软塌一角,看他如同孩子,全无了防范。“娘娘,起风了,进殿吧。”灵犀在身后轻声道。如今的她已经不分管杂物,只是随身侍候,身上也是簇新的女官官服。用袖子轻轻扇过,似是不曾听见她的催促:“菱角也该成了吧,哪日采些来吃。”

我回转起身,衣裾飞扬。无视她的错愕,笑着回转。看来吕太后打错了算盘,刘恒正像她想象的那样令人担忧,只是单凭我们的力量却是无能为力,我乐于如此囚禁,其实被忽略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不用去惮心力竭。小睡片刻,太后宫中执事的内侍前来通传,太后传我五人觐见。大概许金玉错想了太后,以为太后如同外界传言般温婉懦弱,不理世事,她的衣饰张扬,尽显华贵,金光随身而动,耀人眼目。其余四人因是平辈,互相见礼。夏雨岚隔空与我相望,淡淡一笑,颌了颌首,算是打了招呼,我亦回礼。太后的宁寿宫出乎我们预料的俭朴,甚至是寒酸。宫人们身穿青布粗衣,发鬓也只是随意用荆钗绾成,殿内的垂幔也是粗布,青砖铺成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没有汉宫时兴的长榻,只是几把黄木没有雕饰的椅子,连小矶都如同寻常百姓家般,朴实厚重。几人茫然下坐,互相有些疑问却又不敢说出。一青年妇人搀扶太后从内殿缓缓走出,端坐在正中的木椅上。我仔细打量太后,头发用素银扁方钗绾个团髻,也是一身青布粗衣,下襟只及脚踝。汉宫多喜欢拖地长尾罩服,雍容华贵,气派异常,随身而行,摇曳生姿,是为一美,薄太后如此打扮甚至不如汉宫的随侍宫娥。掠过身上服饰,我难免看向她的胸前,是怎样的风霜残害才能让一个妙龄女子割乳偷生,又是怎样的坚忍才能毅然舍弃女人的徽怔。她决不是大家所想那么懦弱,必要时扼断丝腕的勇气会顺时迸发,只是她现在不肯显露罢了。“你也坐下,宜君。”薄太后开口,却不是对我们。那妇人,羞涩低头,走到许金玉所坐的左手边,停留片刻,低低的说:“这是我的位置。”

徐金玉愕然,但又傲居的说:“我是许夫人,左手该当我坐。”那妇人倒也不辩,只是无助的回首看着太后。太后闭目不语,似乎没有听见这边的纷乱争执。那妇人无奈轻声说:“即便你是新进的一品夫人,我也应该坐在这里。”

此话激怒了许金玉,她拍案而起,艳丽的面庞因激怒变得绯红。我已明白那妇人的身份,她就是代国王妃吧。一直遥远得不想触及的人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似乎不到十五岁,身形单薄消瘦,同太后一样,也穿着青布衣裳,头上绾着已婚的坠马髻,也是素银的直簪。难道代国上下都是如此,偏我们的宫殿华丽异常?我看向薄太后太后,她闻声缓缓睁眼,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满面风霜,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俏丽可人。她依旧不语,只是微微咳嗽起来。王后顿了顿,挺直腰身:“本宫是代国王后。”许金玉登时怔住,不光是她,其他几人也呆愣一下。我起身施礼,众人也恍然随我。

许金玉喃喃自语,慌了神,快步走到右侧,大家散开,为她留些颜面。入宫后才听说因为代王年幼,只于去年刚刚册封了王后,不曾另立其他嫔妃。王后杜宜君,镇国将军杜战之妹妹。只是知道这些我也不曾窃喜,即使没有众多妃嫔,我们也不可能跃居而上,那机会不是我们的。杜王后也不计较,只是轻轻搭边而坐,身体依然谦恭向前,似乎有随时服侍起身之意。

“哪位是窦漪房?”薄太后又再闭目,轻轻的询问让我微微一震。“嫔妾窦漪房叩见太后娘娘。”我走上前深施一礼,今日因为有些准备,穿的颇为朴实。

她微微睁眼,仔细打量,作势欠了欠身:“太后她还好吗?”我知她所指,忙笑着说:“身体硬朗,倒也并无烦忧。”“我们母子多亏太后庇佑才能得以保全性命,安稳生活,我们衷心祈祷,太后身体康泰千秋万世,不仅是大汉更是我们代国百姓的福分。”她说到这里,笑得诚心诚意。“临行时,太后娘娘也曾叮嘱嫔妾,务必将她对您的想念之情带到,太后娘娘也很惦记着您呢。”我也笑得一脸恭敬。她望向大家:“你们都是从天朝来的,必都是十全十美的佳人,日后姐妹间互相照顾,和睦相处,宜君年幼,多有失礼,也希望你们能够体谅。”一番话划清了你我、里外。让人有些不是滋味,又说不出错在哪里。太后并没说完,停下伸手欲拿什么,杜王后立刻起身从备矶上拿过茶碗,双腿下跪,将手举过头顶恭敬道:“母后,请用茶。”“还是宜君深知我意。”太后欣喜地点点头,接过那粗陶的茶碗,一饮而尽。

纵是汉宫太后也不曾要奴婢下跪奉茶,更何况是代国王后,这样的规矩让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也散去吧,以后不用日日过来,哀家想你们了就叫人去找。”太后起身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也立刻起身告退,此时宫门外一声长长的宣驾,原来代王来了。众人皆俯身下跪,杜王后搀扶太后,不曾上前,眉目间却有翘首企盼。“孩儿给母亲请安。”代王进门,大礼跪拜,三叩首后,又俯于太后腿侧,用脸摩挲着,轻声问道:“母亲今日腿可好些了,孩儿一直惦念,上朝都想着此事。”我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幕,代王不用尊称敬语,只是一味的母亲孩儿,如同普通百姓人家的孝子,甚至还会越了规矩的大礼叩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如此纯孝有些做作,让人看了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