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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出书版)(126)+番外

魏征与升平的身份其实相同,在大唐后宫朝堂尤为特殊,极其容易被他人侧目。曾服侍隐太子或身为旧朝公主的他们,小心翼翼挣扎在今日九五之尊足下,时刻需要提防被他人非议心念旧主,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升平不允许魏征拒婚,一来,是因为同欢实属升平贴身之人,她有心将同欢嫁给魏征意在拉拢为盟,而魏征拒绝同欢等于拒绝与升平谋划。二来,更想借此提醒魏征,如果不一并将同欢接受,他日私自纳前朝宫人之事被人翻找出来便再没了绝佳的借口。永好和同欢都曾侍奉过元妃,而元妃因教导代王有功对太傅魏征青睐有嘉,一并赐予有功之臣两名婢女的理由冠冕堂皇,也无可挑剔。但,如果魏征只纳前朝永好而拒绝当朝同欢,思念旧主的谣言必然在朝堂有心人处甚嚣尘上,他的性命是否能够得存,就只能看看宝座上的李世民心胸是否宽广了。

以魏征的心机不难揣摩到升平话中意思,他怔了片刻,随即也垂首不语。她在救他,甚至不惜毁掉他对她的信任。偏他是懂的,眼前这个眉目犀利言语冰冷的女人拥有宫闱之中少有的仁善之心,不过她不喜袒露更善于掩盖罢了。

升平看了看身边的同欢,她泫然欲滴似乎受尽了天大的委屈。她大概做梦也不曾想到,心中记挂魏征一场居然换来他的当中羞辱。

突然,同欢骤然起身扑向一边做女红用的绣盒,由里面拿出一寸银剪,想也不想,拽开发髻剪下去。

升平和魏征大惊愕然,魏征再想出手去抢已经是晚了,一大缕青丝顺风落地,只见同欢圆润脸颊挂着串串泪珠盈盈望着魏征:“既然魏大人对奴婢无心,奴婢也正好断了这份遐念!”

魏征愣愣望着同欢,几乎说不出一句安抚话语。朝堂上那个能言善辩的谏言大夫唯独在眼前敢爱敢恨的小女子面前张口结舌,全然不见了锋芒。

疾走几步走到同欢面前,升平沉色,“你若这般决绝,本宫留你在宫中就是。”

同欢凄然惨笑:“可是奴婢失去心中希望,纵然身处繁华宫阙也无力开怀了。”

一句话,惊得升平怔怔,似被人挖去了心事有些无措。是阿,如果此生再没了值得期盼的希望,即使踏上巅峰也只能感受风冷孤寂而已。连日来李世民夜夜留宿在此,可升平心中早已少了从前的激动和幸福,很少真正开心笑过。因为她已经不再盼望他的承诺,也不再盼望来日会得到他的宠溺,明白所有一切都必须靠自己来争取,同时也明白从此再没有希望存在心底。

可见,绝望至极的平静比癫狂的索求还令人形销骨立。

升平抬头与魏征四目相对,魏征神色肃严,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同欢无法接受的一片深情,升平只能对同欢轻声问:“那你愿意终生陪伴本宫,再不出宫?”

同欢稚嫩的面庞异常坚定:“奴婢愿意在元妃娘娘身边终老。”

“你可知道,也许本宫不久后可能蒙罹大难?”升平镇定的望着同欢。她今年不过十八岁,还是豆蔻年纪,宁愿自毁青丝也不愿受辱的骨气值得他人敬佩。只是升平不想她来日后悔,一旦他日失败她将会生不如死。

同欢愣了一下,望了一眼魏征,深深的凝望后依依不舍的收回眷恋目光:“奴婢宁愿与元妃娘娘同生死也不会后悔。奴婢只愿魏大人与他心爱的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幽幽叹息的升平背过身,任风拂在脸面吹去眼底蕴含的水意:“好,那本宫明日禀告皇上,你不舍离开本宫又不愿违背圣命,愿守在本宫身边带发修行以偿过失。”

同欢僵住身子,随即灿然一笑向地面叩首:“奴婢谢元妃娘娘!奴婢从明日起皈依佛门带发修行。”说罢,她重重朝升平磕罢三下,头也不回的离去。

魏征呆望同欢背影,脚步行前迈了两次,又退了回来。

见他们如此情状,升平心知又是一段情愫害人,只是眼前有太多的事大于情事,她不得不将话锋一转,对魏征无奈说道:“如今本宫自身难保,也许,不日本宫会自降北宫,原想将同欢送到魏公府邸能逃一劫,如今看来也不能够了。”

魏征听闻升平言语,立即恢复往日郑重神色:“元妃娘娘所虑臣早已知道,尉迟公近来也常和臣提及此事,臣属们认为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升平垂低视线,低低一笑:“如今长孙氏兄妹位高权重,眼见胜负已定还有什么转圜余地?”

“倒也不尽然,需知人在位高权重时必然多有过失,身边更容易缔结小人怨怼。他们兄妹今时今日过分张扬不宜擅动,但绝非永昌一世。臣觉得元妃娘娘可以等待时机到来再一举占鳌。”魏征又向前拱手,正色道。

升平明白魏征话中含义,此刻,箭已在弦,后宫朝堂都在搏一个恰当的时机蓄势待发。朝堂上的千钧一发终究最后还是要靠她来扣动这个机括才能触动。

不过,她身为后宫妃嫔,既不能当朝临政篡改国策,也不能擅自动用虎符调动兵马,想寻一个能引发整个朝堂风雨的机会就唯有怀有皇嗣一条路可走了。

一旦后宫元妃怀孕诞下皇嗣,那些不满长孙外戚独掌专权的朝臣定会围拢在她膝下,拥立她屹足争斗。没有依靠的妃嫔想要收获朝臣、笼络权势的方式唯有如此。升平没有父兄在朝堂上建功立业也没有强大门楣在背后支撑,就必须以子嗣来换取自己命运的更改。

从此再无人敢欺辱她,更无人敢蔑视她的子嗣,更不需再忌惮宫闱任何人。

升平小心翼翼的望定魏征,试探反问:“魏公,你为何千方百计帮助本宫?你究竟有何所求?”

魏征在朝堂上向来以为人刚正不阿而著称,与皇上谏言时经常言语顶撞,全然不怕触怒龙颜罢官丢命。他最是一个将自己摆放正中的人,即便不想帮皇后落得趋炎附势的骂名,也无需为无依无靠的她放弃自身引以为豪的傲骨。这般全力以赴参与朝变究竟为何?

魏征缓缓抬起头,捋了捋下颌长长胡须,朝升平喟然:“臣当年侍奉隐太子时,时常因言语耿直屡被厌弃。太子东宫唯有元妃娘娘一人知臣忠心,在宫杀时分元妃娘娘能毫不避讳将臣保荐给当今皇上,如此知遇之恩,臣,终生难报。”

“甚至不惜为本宫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升平冷冷反问。

“臣,从不惧以卵击石。”魏征低头叩首,将自己所有忠心呈现在升平眼前。

他心中更隐藏一份情愫不能与任何人提及,更不愿被眼前的人轻易知晓。在万丈荣光里他断了妄念,终生仅想报答她的知遇之恩。

“好。魏公,记住你今日所盟誓言,本宫愿借此重立朝堂!”升平骤然起身,至此方才露出轻松笑容。

翌日,由皇上圣旨赐婚,将栖凤宫元妃杨氏宫人永好赐以敏智县主身份,司闱同欢赐以贞旭县主身份嫁与谏议大夫魏征,同日晋封魏征左光禄大夫,并封内眷诰命从三品。同日,贞旭县主同欢因与元妃杨氏感眷情深不愿离别,不惜违背圣旨甘愿皈依佛门带发修行,誓守旧主终生不嫁。朝堂内外皆以同欢司闱为忠义典范,不究其违背圣意之大不韪,反喜将此事传与他人。

同欢挽起青丝身穿缁衣的模样让升平心中唏嘘。同欢宁愿选择终生独处,也不愿接受与魏征面和心离的姻缘。若是再年轻十岁,升平大约也会同她这般为求情爱纯粹不惜牺牲万事,可惜,今日的升平已是大唐元妃并非当年的小阿鸾,连敢于放弃的力气也被抽离。

同日,在魏征府邸,永好以新人身份与魏征同拜天地。魏征虽有幸得到如花美眷,婚事场面却办得算不得煊赫隆重,除尉迟公、褚遂良几人至此寒暄恭喜之外,长孙无忌一派众门阀世家几乎不曾登门道喜。

魏征为人过于耿直,在朝堂上得罪多人不知。今日名曰赐婚县主,结果随喜的亲友连一半筵席也未能坐全。如此狼狈景象魏征似乎并不在意,他频频举杯与宾客尽欢,一饮而尽喝得畅快。酒醉七分时,他已醺醺潦倒,将手中酒杯仰头饮尽,倚在园中怪石旁豪爽朗声:

金汤既失险,玉石乃同焚。

坠叶还相覆,落羽更为群。

岂谓三秋节,重伤千里分。

促离弦更转,幽咽水难闻。

欲训相思处,山川间白云。②

这首诗是隋人所作,此夜独独咏来,惊了身后来往宾客。尉迟公也觉得魏征此举颇为荒唐,随手召唤身后丫鬟示意将魏征送回敏智县主房内。

丫鬟仆人上前慌忙搀扶,魏征踉踉跄跄的回过身来,扬声大笑,“来来来,我们一同送别故人,故人已去,再难还!”尉迟公见状,蹙紧眉头心中无奈。

魏征双臂挣扎着不许他人靠近,丫鬟仆人围了半晌也无力拉住。僵持许久,不等仆人用力,他自己便醉卧在地人事不省了。

当夜,魏征睡在书房,醉得一塌糊涂,却仍攥着一枚香囊,心中记得那一抹盈香。

转眼又近十月,天气渐冷,京城黄叶落地飘散,一夜秋风拂过,落叶铺满宫阙大殿。

升平自上次小产过后身体越发虚弱不堪,为求得子嗣保养身体,她命沈如是为自己煎调理药物,并必须亲手端至栖凤宫。此次她一改往日做法,专心服药从不肯停歇,即便再苦再浓的药汁也会执着服用,服下的药汁酸苦喉咙难忍,常会反呕,升平就呕毕再命沈如是重新煎来再次服用,如此反反复复的折腾,每日不下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