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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出书版)(141)+番外

升平又攒尽全身力气对他开口,声音已听不清,只有气息微微变换了语调:“这是你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放我出宫。”

李世民还想说,她又说:“嫔妾恭送皇上。祝我大唐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永世恒……昌。”

他缄默良久,与她对视。

她似已不想再见眼前这个男人,决绝闭上双眼。

他终于缓缓将她放下,同欢呆呆望着李世民的举动,紧攥住升平的手。

李世民绝望的步下马车,脚及地面,长孙无垢立即匍匐叩首:“臣妾恭送元妃娘娘!”她肯放手,便是成全天下,长孙无垢愿一生尊她为先。

身后朝臣见皇上离开马车,也齐声口诵:“臣,恭送元妃娘娘。”

承天门前,两仪殿广场上,李世民身着玄色龙袍背对马车,只听得身后几匹烈马嘶鸣奔驰而去。

他不敢回头,木然伫立在挡住自己去路的长孙无垢和朝臣面前,仿佛心肺都已被人掏空,无法动,也无法说。

寒风骤卷,带动宫门两侧风灯呼啦啦响个不停,内里烛光忽暗忽明,跳动异样光亮。

马车疾驰奔向承天门,宫门嘎吱吱由内向外推开,隐约天边似有朝霞腾升起灰白霓彩融合的彩云昭显重生希望,可惜眼前被乌云滚滚压住不见天路尽头。

宫门长路仿佛直通升平最向往的云淡日出,就此一路奔去,终会触摸自由。

她此生最为渴望的自由。

踏出这囚宫,她将终生无憾。

即便世人皆叛她而去,也要远离眼前九重宫阙。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马车奔至宫门处毫无征兆的停止,内里传来凄厉哭声,李世民猛转身回首,但见同欢跳落马车一路迎尘向自己奔来,她摔倒在李世民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娘,娘娘她薨了。”

至死,升平终不曾踏出九重囚宫半步。魂断宫闱,能带走的只有属于她的绝望。

千疮百孔的诺言只需一步即可兑现,却在最需要时不留她须臾时间。

他亲手送她上路,割断她所有期冀。爱恨纠葛二十载,他竟不知她此刻究竟是否还恨他,从前是否爱过他。

李世民赤红了双目回视长孙无垢和她身后的朝臣,如同被人囚住的凶猛野兽,左右挣扎也逃不开被权势铸造的金色囚笼。忠臣谗言,谀臣谏言,他们用性命维护牢笼稳固,却从未想过身处其中的君王是否已经无心。

他向前逼近一步,他们跪爬退后一步,他再向前逼近,他们再跪爬后退。

一步步绝望,一步步冰冷。

纵使逼尽天下人自裁,他也终是负了她。

他得到天下,却丢了她。

猛然,李世民昂起头,由心底发出痛彻心扉的呼啸,撕心裂肺的啸声震天动地,将他所有心中悔恨迸发,震动了痴痴跪在面前的长孙无垢,她无措望着与自己同枕共席的夫君痛恸表情,异常陌生。他心头伤痕正是她亲手划下,他们也已经注定结局。

他手腕流淌的鲜血依旧滴滴嗒嗒,滴落在青石砖上,似谁哭泣的血泪,融不开。

风起,雪落,万籁俱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悲恸,无人能理解,无人能探知。

渐渐啸声减弱,他终收住心中刻骨伤痛,任由凛冽寒风拂动眼前散乱发丝,任由晶莹雪粒沾满眉间。

他回首张望,那宁静停泊的马车里还残留她最后的笑,那一丝温暖终随她而去,连同他心底隐藏的秘密,一动被埋葬。

她说:这是他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是,他终生无力兑现,所以才撒弥天大谎来瞒着她。

匍匐在李世民身后的群臣三呼万岁,呼声响彻万里江山。

大雪飘飘而下,掩住世间最悲恸的情感,也掩住她曾到过的痕迹。

她最爱雪夜,只因回首张望时,万物被雪掩盖,此生不过徒留一串足迹而已。

她的囚宫,终也囚住了他,他们此生难逃出这世人仰望羡慕的囚宫。

风雪拂面,冻住所有属于她的记忆,而他的眼底,隐约可见,一滴泪未曾流尽。

番外、高阳篇 ...

宫灯温和的光晕透过茜萝凤纱,萦绕出媚色的红色,高阳看着人影在屏风上寥落晃动不禁心酸苦笑。

他果然又来了。高阳知道每年每月他必定会有些时日是耗在这里的。

自从母后薨逝后,这样肆无忌惮的的光顾也越来越频繁。

其实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而已,是他,刻意给自己营造的梦境,正因为不曾有人走进破坏梦境,所以他无力还给自己些许清醒。

高阳比他清楚,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在门外徘徊多久才能鼓气勇气走进去。只因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厌恶任何人闯入,厌恶任何人打破他刻意营造的假象。

良久后,高阳在门外轻声叹息,伸手推开雕花殿门。抬眼看见,那个人仿若神像般伫立在大敞的窗前一动不动,风卷衣襟,烈烈带风的卷扬。

在不知情人眼中,他恍若在缅怀多年前逝去的贤良皇后,抑或在追忆自己过往的峥嵘岁月,再或思量千秋家国大业。

更漏声声,点点滴滴送入耳中,衬托他高大萧索背影,有着说不出的隐秘。

孤寂的夜色里只有高阳一人知道,其实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天下人对帝王心事的误解。

黑衣为尊,不是对先皇后的追忆,是父皇曾对某人许下的苍白允诺,素冠多年,也不是对先皇后的缅怀,也不过是因为失去了某人疏于打理,上朝时面对朝臣淡定从容,下朝后周旋后堂笙歌燕舞,更不是因为缺了先皇后谏言后的自暴自弃,只不过是想忘记曾经有某人陪伴的欢快日子。

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那个流传京内外开国帝后伉俪情深传说,只不过是大家臆想。

从来,都不曾有过情深的帝后,他们只是一对平淡若水的陌生夫妻。

高阳咬紧嘴唇,脸色惨白。他,大概从未真正爱母后吧……

“父皇!”高阳俯身叩首,透过额头佩饰的潋潋珠玉望过去正是他那双穿了许久的破旧鞋子。

金线绣就的九五之尊龙首翘昂,隐忍蛰伏在玄色锦缎上,桀傲的俯视天子脚下芸芸苍生。难怪他不舍得丢弃,世间怕是再没有能贴符当今皇上气度的绣品,想必也是某人亲手所做。

李世民闻声蓦然回首,面色凝重,在看见高阳面容时苍老的面容露出极少见的慈爱笑意。

那是他十几个儿子,甚至连太子承乾殿下都不能轻易获取的笑容,平日里冷肃如父皇连最为平淡的问候都不肯多说一句给他们听,却独独对高阳例外。

“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身边怎么也不带个宫人跟着?”李世民步出窗户下的阴影,孤单单站在高阳面前,他抬手轻轻摩挲她耳边发鬓,就像她小时候偶尔偷看过的那样,曾有个女人也承受过他同样的宠溺。

“明天房家就来与父皇要人了,父皇现在看起来倒是没有丁点儿难过的样子,是不是觉得终于送走了爱惹祸的高阳,父皇觉得心头轻松许多? ”高阳嘟嘴站起身,避开他的掌心,扫扫裙摆上的尘土,然后拧眉绕着他伟岸的身子走上一圈,用手指掐住鼻子厌恶的说:“父皇还不听御医劝慰偷偷喝酒,行状委实可恶。”

大不韪的话高阳说得一向顺口,也没有其他公主皇子们惯有的惊恐和惧怕。

父皇对她的肆意任性从不恼火,因为大唐朝堂上上下下尽人皆知,于曾马踏天阙一统河山的皇上威严下,唯有高阳公主是例外的。

是的,高阳公主可以在皇上面前得到很多例外。

高阳公主可以伫立于皇上身后聆听朝政,不必畏缩回避,高阳公主可以于任何时辰求见禁宫,不必费事通禀,高阳公主可以以公主身份封地属国,不必拘泥祖制史训,高阳公主甚至还可以点兵台亲选驸马,不必恭候利益交换。

如此多的丰渥优待让高阳公主越发恃宠生骄,策马扬鞭纵横闹市,藐视朝臣嗤笑权贵,却无人胆敢奏本参劾。

皆因为,长孙氏门楣显赫为众北方氏族之首,寒族百姓尤以长孙氏尊崇。高阳的母后长孙皇后更是举世称颂的贤良女子,她既是随父皇马踏天阙的伴侣,也是恭俭端直的六宫表率,更别说朝堂上权重之臣是与当今皇上歃血为盟的长孙后亲兄弟长孙无忌。

所以,至长孙皇后薨逝后,高阳得到与其他公主相比更多的封赏,而高阳也执意将眼前从父皇身上获取的一切厚爱归功于她那个溘然长逝的贤良母后。

绝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李世民低头凝视着高阳,贪恋的视线许久许久不曾离开。今晚的他与往日不同,凝视过后,眼角笑起的皱纹伴随着花白的鬓发让人心头抽痛。

“高阳,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连倔强时的眼神都一样。”他似是在梦中呓语痴痴说道。月色闪过眼底竟有些泪光隐隐萧索而凄凉。

谁能想,曾经挥剑南下的伟岸男子如今已坐拥天下,风雨不曾侵蚀他的丰功伟绩却被岁月磨成了沧桑落拓的老懦病夫。

强忍泪水,高阳伸出手摸着父皇鬓角的银丝,禁不住伤感。

高阳第一次窥见父皇如此难禁的悲伤,母后薨逝时,他也只是拍拍手背安抚她释然离去,不曾流露丝毫不舍与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