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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出书版)(29)+番外

升平悚然无语,良久才平复心神,唏嘘道:“父皇母后……”

杨广将升平揽入怀中语声低哑:“阿鸾,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从小相知,便是最终临危也必然不会分离,所以,我会守着阿鸾,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怕。”

永不分离……

永不……

生生世世是杨广给升平的许诺,不是他给父皇的。

夜半时分甘露殿宫人到栖凤宫通禀皇上垂危,须公主亲王随奉,升平才知道,杨广还是气死了父皇。

升平命栖凤宫宫人应急治孝服,她则以车辇代步应诏入甘露宫,内里殿外已经恸声成片却不见杨俊和杨秀领首拜伏,甚至连太子杨广也不在其中。

除了受命出来协理事物的太子妃萧氏,偌大的宫中只有她们姑嫂二人主持。

升平不曾想和萧氏入宫后第一次见面是在父皇临终榻前。几年前她们也曾一同七夕乞巧,也曾曲水流觞,萧氏说与她听世间奇事,她说给萧氏听宫中秘闻,如今两人再次狭路相遇,再寻不到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了。

升平缓缓踏上台阶,宫灯摇曳中她与萧氏隔着甘露殿门内外对视,两人静默良久,不知该如何称谓。倒是太子妃萧氏先抽身给升平让出一条路来,淡然自若的躬身:“公主,皇上等候多时了。”

到底是比升平大上几岁,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周旋自如。升平赶忙低头迈入,不等落步背后太子妃幽幽道:“公主,太子殿下托本宫转告你,望请节哀。”

升平回身细细看萧氏,太子妃始终淡定从容的垂首目视地面,秀手侧身作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听闻过她闺中琐事,升平几乎以为萧氏向来如此端庄娴雅,可惜,她不是。

她常与升平豪饮烈酒,迎风立于宫中角楼上,誓将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英雄,她也曾与升平在朝堂外偷窥独孤皇后母仪天下后,说来日必如独孤皇后般策马扬鞭,携夫君稳坐天下成就巾帼英名,如今飒爽音容宛在,萧氏却被世事锻造成了木偶人。

升平心中抽痛,不知该如何回答萧氏,只得硬硬点头,踌躇半晌才挤出一句:“有劳太子殿下惦念,多谢太子妃转告。”

一句话涵盖太多升平对淑仪的愧疚,她霸占了杨广的宠爱,毁掉淑仪曾经向往的生活,若不是她,淑仪也许不必入得大兴宫葬送一生,也许会寻个梦中所想的男子生老病死,如今再想起这些,升平几乎无颜多在淑仪面前停留。

不敢面对萧氏的升平头也不回走进内殿,她轻轻俯在杨坚身边,内殿烛火昏暗,冷风时而撩动明黄纱幔森然漂浮,此时,杨坚已面色土黄气息微弱,枯槁的手臂无力的垂在万寿无疆的云锦被外没有知觉。

升平心中酸楚,伸手为父皇盖好锦被,先前杨坚曾密谋绞杀她和杨广的事,她始终不愿相信,在升平眼中,杨坚仍是自己幼时召唤她过去,喜欢摩挲她头顶的父亲。

只不过,如今苍老濒死的杨坚再不复当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个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拽着最后一缕尘世奢恋不肯放手。

太子妃萧氏默默伫立在升平身后,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升平想俯在父皇身边恸哭,却碍于身边人的注视不能尽情,她手指搭在杨坚的脉搏,虚弱的跳动许久才有,渐渐消散气息的父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乱,她想起杨广曾对杨坚说的那些话,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杨俊和杨秀。

大殡当前,他们居然全部诡异消失,莫非……杨广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吗?

眼下父皇手谕被杨广拦住,汉王杨谅无法赶回潜入大兴宫,杨俊与杨秀缺少时机则来不及收兵买马为自己逼宫铺路,如此算来,父皇一旦驾崩,杨广是众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还要先动手?

升平怔怔望着父皇枯瘦面容总觉得甘露殿里少些什么,猝然想起,回望始终保持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萧氏关切询问:“为何不传御医守候?”

太子妃萧氏恭谨回答:“御医繁忙。”

“为何没传丞相郎中令或大司马?”升平记得独孤皇后曾说过帝王殡天必须召集重臣商议太子即位事宜,如今虽然杨广已经坐稳宝座,但如此严禁内外出入定是有隐情。此时父皇如果殡天,昨日来过甘露宫的人只有杨广,恐怕风声会不利于他。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渐渐也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身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宫养父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

升平倒吸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唇诘问:“舅父究竟是何意思?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宫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宫府上一叙,养父的意思怕殿外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耐不住先下手为强了,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之行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他以为只要去除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父才是这场兄弟萧墙的最后赢家吧?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父说,此事殿下不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插手。”

升平再说不出话,惊吓住的她因得悉内情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

父皇借用舅父名义招回杨广平叛宫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入宫登基,可舅父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后,再顺应内外臣官看戏心切与杨广朝堂上假意争执,先麻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本身也是有投注心血在杨俊和杨秀的身上,再纵容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兄弟争斗仍不得而知。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住父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宫不知,养父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能入宫侍驾。”

升平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宫争斗,鹤蚌相争根本无需她来痛恸。萧氏入宫不过月余,对杨广全然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根本不加惦念。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

萧氏苍白的脸直至此时方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无力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宫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

昔志今逞莅帝基

升平曾想过萧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亲眼所见也知必然是枯燥绝望的。正值豆蔻年华,却长伴青灯梓宫,若是心甘情愿当然不觉清苦,可萧氏向来性子刚烈,幽静无尘的永安寺便是拥有直通天阙大门的阴森囚牢了。

升平手指抓住裙摆身子不住的颤抖,她原本质问的气势因萧氏的冷冷反问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与太子相争也太过分了些。”

萧氏唇角噙笑声音冷漠:“养父此举如何本宫无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该留些时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顺利归来该如何自处吧!”

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废太子杨勇被逼宫时曾围在自己颈项上的白绫。

表情冷漠的萧氏向前一步贴在升平身边淡淡笑问:“本宫可以不怕死,因为本宫如今所处的囚笼与死无异。公主定是极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爱,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华绮梦吧?“

面对萧氏漠然面色,升平心中恐惧已升到极致,她故作无谓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无非是我们三人一同上路罢了,谁又能真舍不得谁呢!”

萧氏闻言蔑笑,宫灯拖长的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静,“那就都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万代,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熬不过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时一同作伴。”

升平躲开萧氏视线,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杨坚身边不住叹息。升平虽然目视气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却是杨广,也不知天亮时他是否会安然回来,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来,因为杨广安然出现在甘露宫将意味着,秦王杨俊没了活路。

铜漏中的流水滴滴带走守夜难熬的时光,升平屏息,随那滴答声响心率起伏。

陡然,殿门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升平急切回头,定睛瞧了却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进入。

永好先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子妃萧氏身边叩首,而后才靠近升平为她披上御寒的衣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个眼色,永好顿了顿,轻轻摇摇头,而后再次恭谨倒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