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姑苏,不做妾(9)
我不言语。
我怀了他的孩子。
但我会挑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阿荔知道我怀孕了,她邀请我入府,而我有了上一次挨耳光的经验,所以装作懵然地看了看陆燕生:「她差人请我去,我不要去了罢。」
陆燕生深深地看着我,握紧我的手:「嫁给我吧,年年。」
我笑,好啊。
于是这一次我没有应阿荔邀请入府,而是在别宅准备婚礼。
妾入府,不隆重的,只是有些小事情要操心,我想着,反正离死也不远了,那就临死之前好好漂亮一回吧。
婚服是偏红色的,但秀禾样式好看,我喜欢。
那天晚上,小轿子把我抬进去陆家,我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细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而不开心的,是我明白,我东北哥哥的死,我释怀不了。
坐在小偏院子里,我盖着盖头,他走过来,慢慢地掀开。
我抬头看着他,陆燕生的神情是满足的,他笑,干干净净,他轻轻说:「年年,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你是我的年年了。」
我问,燕生,你爱我吗?我是妾。
而他红着眼眶,半跪下来,在我面前。
他摇头,认真而肯定:「我心里是你。」
我许久没有讲话,只看着他。
真是好看的人,风华正茂,翩翩君子,喜服马褂衬得他就好像是个刚娶亲的少年。
我真是好喜欢。
我问,可你有妻子。
他沉默了,但他又说,年年,阿荔娘家,对我有恩。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看着我,定定地言:「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头偕老的那种。」
我明知道是不能白头的。
我明知道,是不可能白头的。
但我笑,又笑,好啊,我也想跟你白头到老啊。
合卺酒,静静摆在那里,他抱着我,情深地看着我,将我直接抱到那小圆桌子上。
我与他,交杯饮合卺,泪与平生落。
他以为我是感触良多,遂亲昵替我擦掉脸颊上的泪。
我说,我累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了。
我摸了摸,忽的说,好想家,也不知道,究竟还回不回得去。
他安慰我,你想家,是想琅坊,还是本家?但无论你想念哪里,为夫都会带你回去。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望,有些不舍:可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但这句话,我没有问。
我知道的,没法问。
况且这句话,也没有答案。
我认了,真的认了,回不去家,也认了。
我说,夫君,你去床榻里头的枕头底下瞧瞧,我留给你一个东西。
他亲我一口,温柔得不像话:「我爱你。」
我含泪:我也是。
他笑得灿然,眼神如熠熠生辉的耀眼星海,转头去床榻的枕畔寻我说之物。
那是四根琵琶弦,是我第一次弹琴给他听的时候,用的弦。
而今,用不到了,这是我觉得最珍贵的物件,于是我送给他,留作念想。
但他不知,我在他回头不久,从怀中摸出烟膏,利索吞了。
那还是春满姐姐给我的,那一盒,大烟膏子。
我那时觉得,虽然我不用这个,但总归是春满姐姐的好意,我就留下做个念想吧。
可现在,不想用也得用上了。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慕容誉那样残忍地死去了。
我爱你的,真的,很爱很爱你的,因你当初温暖了我啊。
你不知道,久居黑暗里的人,一点光热,都是救赎啊。
你摸出枕头下的琵琶弦,我已撑不住,倒在地上。
胃里灼热痛苦得不行啊,满嘴是苦味。
可这人生的苦,是比这还要苦上许多的,我终于知道了。
你见到我如此,疯狂地跑过来,惊恐地抱起我,要叫人。
我苦笑:「别……别叫人,我活不成了。」
你看到我手中拿着那一盒大烟膏,皱眉,疯狂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很痛很痛:「你害人啊,你害了慕容誉啊。」
「害的我都没有好好跟他说声再见啊……」
「你不知……我这一生,苦……也孤独,而他……他跟我一样啊……」
「我们……都是迷路……又……又回不去家的人……」
闭眼之前,他还在试图叫醒意识已经逐渐涣散的我。
我最后颠三倒四地说:「我来姑苏……不做妾……我死了,可千万别让我进你家祖坟啊……我不愿意……」
他颤抖着手紧紧环抱住我,痛苦嘶吼:「年年——!」
陆燕生坐在地上,捏紧手中那四根琵琶弦,痛苦抱住身体逐渐冰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