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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笺(2)

作者: 白椤 阅读记录

迟暮刚走到院门口,她就抬起头,和蔼地笑了:“刚听见你和李家大姐说话,怎么转眼就过来了?”

“过来看看您,”迟暮在门口站定,没再往里走,“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倒是挺好的,只是人年纪大了,就总感觉睡不醒。”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不定哪天,我这一睡,就再也起不来了——”

迟暮皱了皱眉,责备道:“您这说的什么话?要是让张老先生听见了,肯定生气。”

老太太摇摇头:“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生和死也不算什么,一桩小事而已,没什么好避讳的。”

李姐听见了,探出头来说了句:“您可别这么说,日子还长着呢。”

迟暮垂下眼睫,看着脚边的一片花瓣。

老太太有句话说错了,不过她没打算去纠正。

用不着长到黄土埋到脖颈的年纪,对现在的她来说,生和死已经是寻常事了。

这个清晨还算愉快,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向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口问:“今天小凤怎么没来卖花了?”

小凤今年只有十五岁,家住在隔壁街的某条窄巷里,母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眼瞎的父亲,全靠她一个人在街上兜售些鲜花维持生计。这一带的人都照顾她的生意,每次都早早候着她来,买一束新鲜的花回家。

李姐是个消息灵通的,经常和街头巷尾的妇人们聊天,八卦些邻居的长长短短。她正擦着门环,听见迟暮问话,就顺口答道:“听说是县令家要办喜事了,昨天找她买了不少的花,她好些天的饭钱都赚够了,大概要在家陪她爹,不出来了。”

“县令家?”迟暮吃了一惊,“谢小姐要嫁人了吗?”

县令大人姓谢,名叫谢文毅。这人年过四十,后院有一房正妻两房小妾,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只有一个刚满十九的女儿还没嫁人。

谢小姐闺名谢临烟,是个庶出的、不太受宠的女儿,因为亲娘死得早,是被谢家老夫人带大的。县城里的人都知道,谢小姐从小读书识字,吟诗作赋很有天分,素有才女之称。只是这位小姐看不上富庶人家的公子,偏偏属意一个乡下来的书生。

“怎么可能,”李姐将抹布甩在铜盆里,弯下腰去涮洗,“是谢大人要纳妾,说是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回喜事。”

张老太太对这些都不关心,安静地窝在躺椅里,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倒是迟暮笑了一声,说:“谢小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谢大人可真是……估计这个新来的妾室,比他女儿也大不了几岁吧?”

“听说是青楼里的清倌人,被谢大人看上了,便给赎了身带出来。”邻里街坊都是熟人,李姐不太讲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讳,“要说这谢小姐,指不定要被嫁给什么富人家的公子呢。谢大人官虽然不大,但在瑶县也算是富贵人家,怎么可能让谢小姐嫁给一个穷书生?”

迟暮听了,心底先泛起些异样的厌恶感,她低下头看脚边那片花瓣,缓缓移动鞋尖,将它盖住了。

她搬到这里有两年了,也见过谢文毅,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从外表上看没有一点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大街上颐指气使地指挥摊贩把东西搬开,好让他的三匹骏马可以并辔而行。

他的女儿也有十九岁了,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却还是要纳一个青楼的倌人做妾,这位新进门的小妾,说不定年纪都未必比他女儿大多少。

她没见过谢临烟,只是听说她在舞文弄墨上很有一套,随笔写的几首诗,都能被瑶县几位富贵公子传来传去地吹捧。

谢小姐和那个书生的故事也没什么新奇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在元宵节的花灯下见到了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生,这话本里写遍了的故事,真放到生活中,还是能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迟暮一想到谢大人和他那年轻的美妾在一起的场景,心里就禁不住地一阵恶寒。她决定回去找本书看看,让自己清静清静,好把这骇人的幻象挥散,刚准备转身,李姐就叫住了她。

“你早上还没吃吧?我这有刚蒸的枣糕,你拿去尝尝。”

迟暮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碗,道了声谢:“那我下午把碗给你还过来。”

她反手关上院门,在原地站了一会。手中的瓷碗还很温热,热度熨着指尖,有些灼人,刚出炉的糕点冒着热气,气味香甜得腻人。

“家长里短的,确实有点没意思。”迟暮喃喃道。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瓷碗换到左手上,足尖一挑,将门边横着的一根削过的树枝挑到半空,伸出右手接住了,翻转着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将树枝直刺出去,伸到一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