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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笺(72)

作者: 白椤 阅读记录

最后尹浩风还是死了,在他说完那个秘密之后,他像是呼出了最后一口生气,头猛地歪向一边,抓着周绮衣袖的手也重重垂落下来。他已经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唯独唇边还挂着一丝微笑,像胜券在握的欣慰狂喜,又像是终于走到尽头的如释重负。

周绮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狂跳。

风雪不知何时又猛烈起来,寒风呼啸着撞击门窗、穿过山林,呜咽的风声像是恶鬼的嚎哭。

☆、Chapter.38

周绮没再说下去,故事戛然而止。她平静地削下木料上的最后一刀,拂开木屑,指尖捏着那只鸟雀的尾羽转了个圈,端详它身上的花纹。

“然后呢?”迟暮轻声问,“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不知道,”周绮抬眼看她,眼神闪烁,好像有些恍惚,“就当我不知道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收起刻刀,丢下那只鸟雀,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没管迟暮,兀自走向楼梯,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息。迟暮伸手拿过她丢在桌上的木刻,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喜鹊,虽然只是潦草雕刻了形态,但也栩栩如生。

离人背水去,喜鹊近家迎。

迟暮怔怔地看了很久,最后五指收拢,将它握在掌心,指尖缓缓摩挲着喜鹊羽尖。

今天收获不小,她总算弄清楚周绮对尹浩风、林江阳的恶意是从何而来:一个将她骗去安阳,一个透露给她令她命运改变的秘密,换作是她自己,也不会对这两个人抱有好感。

尹浩风说的那个秘密,应该就是周绮失去朋友、活不长久的原因吧?

周绮不愿意说,是因为不信任她,还是因为不想提起?

房间里亮了盏烛灯,明灭幽暗。烛火的哔剥声中,蜡油一点点往下滴,淌进铜制的烛台底下。

周绮从打开的木盒里抽了一张薛涛笺,纸笺平铺在桌上,蘸了墨的笔悬在上空,徘徊许久,最后只写了当天的日期,和“尹浩风”三个字。

她翻了翻木盒里已经写过的纸笺,日期从五年前到今天,已经有很厚的一沓,每一张都只写了寥寥几句话,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感。

她没有记录生活的兴趣,这个习惯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只是想记下自己每一天所经历的事——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待薛涛笺上的墨迹晾干,周绮把它收进木盒,“啪”地一声关上盒盖,挥手随意一扫,将桌上的笔墨全都推开,潦草地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懒懒地伏在桌上。

那把刻刀就搁在桌边,她伸手拿过来,指尖抵着刀身缓缓摩挲,最后停在被磨得有些钝锈的刀尖上。

这把刻刀也用了五年了。

五年前,离开安阳之后,她噩梦不断,常常夜半惊醒,白天也过得很不安生,恍惚间总是看见当时的情景,听见令人绝望的声音。记忆的不断闪回让人崩溃,她经常走神,脾气也很差,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火,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掉了满地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她火气上蹿时挥手扫落的。

她花很多时间去看脖颈上那道疤痕,对着镜子研究它的颜色、深浅,只要稍微变淡一点点,就又惊又怒,把桌上的东西好一阵摔打。

当时她住在长安的鸿福客栈,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客,和刘仲昆、张兰芝还不算太熟悉。

鸿福客栈开在僻静处,客人不多,她这样长住的,很是引人注意。时间一长,她和刘仲昆、张兰芝都熟悉了,她对他们讲过那个秘密,掩去最重要的东西,半真半假地讲完了,博得同情和怜悯。

唏嘘之余,张兰芝也会劝她:“阿绮,你也要控制一下情绪,总是一身火气,难免伤人伤己。”

刘仲昆说:“你找点事做,以前喜欢什么、擅长什么,现在也都捡起来,会不会好一点?”

喜欢什么?

擅长什么?

她没什么喜欢的,只对解不开的谜案感兴趣,喜欢跟着仵作半夜挖尸体,却见不得将死的人,一看那满地的鲜血,她就会想起濒死的尹浩风。

至于擅长什么,她会很多东西,都是以前为了讨生活学的,不过都只会点皮毛,没怎么钻研过。

思来想去,最后选了木刻:之前就很感兴趣,刻过一些东西拿出去卖,虽然不是高价,但也能应付一顿晚饭。

刻刀划过木料的时候,会擦出沙沙的闷响,木屑缓慢地落下,在桌上积成一堆。她慢慢地、一刀刀刻下,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那些事,好像也能慢慢地遗忘了。

后来,她多了一个新的习惯:记录每一天发生的事。

她买了厚厚的一沓薛涛笺,又置办了一只带锁的木盒,每一天写完之后,就锁进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