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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迷香(98)

张惟城应了声,“是。”临出门前颇有深意地看了暗香依依一眼。

屋中,只剩下顾不迷与她。

顾不迷一直沉默着,暗香依依想质疑消息有误,可张惟城说得淸楚明白,教主的尸体已在总舵。只是她犹自不敢相信,不禁喃喃自语:“不可能......”—定是哪里弄错了。

暗香依依的“不可能”直刺顾不迷的心。爹爹武功盖世,天下少有人能及,如果爹爹不是因为担忧他而赶来江州,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而损耗了半生功力,又岂会......

手中的信落到了地上,暗香依依拾了起来,只见上面简而言之地写道,教主顾天穹在回总舵的路上遇伏身亡,随行十一名高手也全部遇难。郑长老亲自去现场勘查,发现除教主之外,其余十一人尸体全被烧焦,已面目全非无法分辨,而教主的头颅亦被人砍下。而今,教主及其他十一人的尸身已被运回总舵,郑长老再三叮嘱顾不迷,消息切勿外露,速回总舵!

他无声地站着,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极力隐忍压抑。至亲被害,尸首不全,这样的痛楚任谁都无法忍受,若换作自己,早已号啕大哭或者做些疯狂的事来发泄,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只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想到此处,暗香依依忽觉心里好痛好痛,为他压抑的艰难,为他此刻心里的苦痛。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算留在这里也属多余,或许没有她在,他也不会压抑得这么苦。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神色黯淡地打算悄然离开,可回首扫及他神情时......猝不及防中,心头似被什么狠扎了一下!心好疼好疼,疼得几乎哄了眼眶。

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唯独没让自己离开,顿时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屋中,关上了房门,悄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以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这样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她在。

他的隐忍,他心头压抑的痛,她好似能感同身受。

低头盯着他的手良久,暗香依依幻想着,挣扎着,或许可以握上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明知道不应该付诸行动,可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她的手指一点点试探着伸了过去,却在几近碰到的一刻,忽听他说:“ 明日,跟我一同回总舵。”

她好似被吓到,瞬间撤回了手,不小心扫到了他的指尖,心头一震,心知顾不迷已然察觉,忙深深地垂下头去。

顾不迷回眸向她望来。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她一点儿也不敢抬头,哪怕偷瞄一眼也不敢。

她将头垂得更低,靜静地站在他身边,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在脚面。

送饭的弟子早已将晚饭送到,摆在外面已经凉透。

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和悲伤,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可几番措辞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那些可以安慰别人的话没有一句适合他,他太强势,太自负,安慰只会将他惹怒甚至被他看轻。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她清楚明白地知道。

忽然想起门外已放冷的饭,她期期艾艾地道:“我去给你做刀削面吧。”见他没回应,她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们一起上路,这事就算是真的,我也陪你一起找出真凶为教主报仇!但在此之前,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依旧没有回应。

她有些沮丧地转身向外走去。

回身关门的时候,顾不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他正看着自己,关门的手踯躅地停了下来,她却将目光移向了一旁。

手指有一下没—下地轻抠起了木门,好似被抠出来的一点点木屑和着指尖上微微的疼痛,方能让心底始终不散的心疼稍稍平复,她小声地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我也知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不自量力,可是,可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刀削面是咱们早就说好的......我做了你就得吃......”

她抠啊抠,好像要将门抠出个洞,指尖已满是血迹却不自知。

“我会吃。”他低哑地道。

她顿时抬起了眼笑看向他,怕他反悔似的急忙大声道:“你等着,我马上回来!”随后风一样跑了出去,门亦忘了关上。

夕阳下,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划出美面的弧度。

她离去时眼角眉梢的明亮,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弦,门框上残留的血迹,好似在告诉他,此刻并非只有他一人在痛,那句几不可闻的“我做了你就得吃”猝不及防地融化了他冰冷悲伤的心。

她说得对,如果爹爹真的已经被害,他会找出真凶为他报仇雪恨!不只如此,九幽教凝聚了爹爹半生心血,他不能让其他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热腾腾的刀削面端进来的时候,他已坐在桌旁。

她一人一碗将面碗放好,而后坐在他对面盯着他拿起筷子,自己方拿起筷子,又盯着他吃一口,她才吃上一口。

虽然很慢,他却一口一口将整整一大碗的刀削面都吃光了,她却反倒剩了大半碗。

她收拾好碗筷,正要端出去,忽然听他低低唤道:“依依。”

他从未唤过自己“依依”,也不知怎么忽然听到他如此低唤自己的名字,暗香依依心口扑通扑通地开始猛跳,忍住叩打自己胸口的想法,低声问:“什么事?”

他却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方开口道:“从今往后,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许离开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有着痛过之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不容反驳、拒绝的坚持。

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许离开他,岂不就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

有点儿欢喜,有点儿害怕,还有些心酸和心疼,这些感觉混杂在一起揪着她的心,全然不受控制。可一想到自己所练内功的隐忧,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退缩和沉默。

“我知道你的武功。”他一语道出她的心结。

不,他不知道!就在她打算彻底回避否定一切时,忽听他道:“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他说,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是他,是他在说,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恍惚端着碗筷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是夜晚的风太大,吹得她步履蹒跚,还是风迷了眼睛,让她看不清路,心里酸酸涩涩的,明明在笑,可脸上已全是泪水。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酵着,控制不住地迅速蔓延和滋生,理智告诉她该努力克制,可情感却已破茧而出疯狂地渴望和期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的那句话,“不求有爱,但求相守。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猛地停下了本已踉跄的脚步,手中托盘不停抖动的声响让她意识到了心中最真切的渴望,那渴望强烈得几乎令她窒息。

这些时日的相处,顾不迷的强大自负,顾不迷的真性情,顾不迷对自己的信任和关怀,甚至就连顾不迷偶尔的低声呵斥都让她揪着一颗心,情不自禁地追随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因他的言语时喜时怒在意非常。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即便当初与蓝枫在一起也不曾这样。这种情绪她不是不明白,可越是明白,越是想逃避、忽视、退缩。不是不想,而是不配。顾不迷之所以是顾不迷,武功是他地最大的骄傲,她怎能自私地夺去他的骄傲。

她不知道顾不迷曾为了她点下死穴,也不知道顾天穹为了救顾不迷而耗费了半生的功力,或许顾不迷一被子都不会让她知道。可此时此刻,她淸楚明白地知道一件事,对于顾不迷这样的武痴来讲,不窥伺她的内功是何其难得,对于顾不迷这样一个男人来讲,宁可无爱也要相守又何其珍贵,而顾不迷最宝贵之处,是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相信他,他也值得她去相信!

今生还很漫长,如果有他相伴,一络坎坷挫折都将有人携手共度。

从此,她不再是一个人飘零异世孤苦无依,她将有个家,她还有个他。

因为是他,她愿意,因为是他,她心中欢喜,因为早已有点儿喜欢他,因为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三世为人,她已错失过一次,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可她不想再错失第二次。

暗夜里,只听得咣当一声,她掷下手中托盘,转身向回跑去。

夜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如丝缎般在夜色下飞扬。

几乎是扑开的房门,抬眼望去,黑暗中他一人独坐,忽然见她推开门来,沉抑的眸中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双眸纠缠之时,万籁俱寂。

清晰急切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他听得真真切切,一生难忘。

她对他说:“说好了,我们相守,一辈子相守!”

暗夜中,他向她伸出了手,她奔到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了进去。

人这一生,如果伸出手就能握住你想握的手,便是无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