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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似往年(2012年新版)(43)

李仁礼十分尽责,每天至少来探望我两次,表面嘘寒问暖,实则监视着我的起居生活,并细无巨细地向李继迁禀报。

李继迁身边不乏美人,早年已娶正室罔氏,只可惜佳人命薄,被宋朝俘虏,安置在延州并病死在那里,先后又纳了两名妾侍,养了数名美人。我自住进府里,随侍仅两个谨言慎行的丫鬟,但在这人多嘴杂府里,偷偷来看我的人却不少。

李仁礼行事谨慎小心,但终究不可能整日看着我。门口有侍卫把守,出不得院去,我却并不整日躲于屋中,只要有机会,便会想尽办法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容貌。旁人有意偷窥也罢,寻由挑衅也好,或是府中打扫的杂役,哪怕是修枝的花匠,只要寻得机会,我不吝与人攀谈,每日我还会在院中抚琴,琴音可飘很远,总之,我尽可能地让身边人知道,有一个女子住在这里,不容忽视。

直到李仁礼奉命将我送到了银州兴庆府,李继迁的身边。

看到李继迁的时候,李继迁没有为难我,只嘱咐我好生休息。

我起初心有不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让李仁礼将我送来兴庆府。

当晚得知他要来见我,心中有些乱。大概在公子身边呆得久了,看了太多的荒唐事,又因与公子在一起时养成了习惯,只要与他同处一室便会下意识心生防备,虽然李继迁对我未曾有过分之举,但每次看我的目光无不隐含着一种热烈,他终究是不好应对的人,如今突然兴师动众将我转来兴庆府,若他执意用强,我该如何是好……我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燕王送我的匕首早已被他收去,李仁礼又十分小心,连挽发的头饰也只给我用丝带,坐在屋中我便想,若然他要侵犯我,也只有咬舌或撞墙这两条路了。撞墙他肯定会阻拦,咬舌头的话,真的会死人吗?我正试着咬舌头,便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

屋中只点着两根蜡烛,有些幽暗,他遣退了门口的侍卫,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提着食盒和一壶酒。

我起身借着推窗的动作舒缓自己心里的紧张。

他见我还披着来时的披风,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笑道:“屋中燃着炭,不觉得热?”

我心想,我恨不得将自己包裹得死死的,又怎会嫌热。

抬眼望去,窗外,一袭清冷月光,不知不觉已是冬日。

空气中的清冷让我想起了故土,银州的冬天没有辽国的上京冷,窗户也不必用纸糊起来,这个时节的上京肯定已经下雪了。

他见我站在窗口久久不理会他,便倒了两杯酒,自顾自地道:“这大概是你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与你话别。”

我转身狐疑地看向他。

见我终于肯理会他,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江山与美人之间,若只能二选一,我必会选江山吗?如今,我便如你所说,放你离去,以换得辽国对我的支持。”

我谨慎地看着他,明显心有疑惑。

他不以为意,抬起一杯酒,起身将另一杯酒递给了我,笑问道:“只是我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辽主会知到你在我府里?若说我府中混入了细作,并不稀奇,只是区区一个细作又怎么会识得你是何人?在我府中,与你接触说过话的,都是我怕你无聊故意让仁礼安排的,说实话,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我错过了什么?”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心有起伏,但面色却很平静,答道:“你错过的,就是不应该相信燕王会真的心甘情愿把我送给你。”我将酒洒在地上,道,“这杯酒,我敬他。”

他豁然明朗,笑道:“原来是他。”继而惋惜一叹,“人都不在了,这怨也没了怨处。”

见我不语,他又道:“那你呢?”

我望向他。

他问:“一定要回辽国吗?那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

在他眼中,我最在乎的母亲和挚友都已身故,曾经的心上人耶律休哥也已另娶她人,我应该已没了回辽国的理由,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而其言外之意自然是希望我不要回去。

他见我不语,索性明言:“不如留下来,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会对你很好。”

第四十一章

他应该知道我与耶律斜轸已有婚约,只是极有可能将那婚约看成了我当初拒绝他的托词,并不相信我会转变心意,真的喜欢上了耶律斜轸。

我道:“我知道你会对我好,只是就算我曾经失去很多,辽国依然是我的家乡,我生在那里,死也要在那里。”

“女人终究要有个依靠。”他眨了眨眼,略带戏谑地道,“相对而言,我比很多人都要好。”

我莞尔一笑,有些意外此刻他仍有玩笑的心情,不过这也正说明,他虽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却也是个会审时度势做出恰当决定的人,这样的他,舒展而有张力,让我心生欣赏,我决定对他坦言:“我父曾经问我,有些男人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有些人却不能,我会选择哪种?以前阅历尚浅,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然而现在,我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自然听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执着地问:“如果我可以呢?”

见我浅笑,不置可否,他热烈地补充道:“如果我向你承诺,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必以你为先,你会不会……”

“我不会。”不待他说完,我已经回答了他。

“为什么?”

“因为这个问题于我而言还有个很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他问。

“爱。”我答,就在他要开口说话前,我抢在他前头说,“我心中已有所爱。”

闻言,他收回了望着我的目光,终于明白我与他之间的症结所在。他沉默良久,方才一笑。一笑过后,饮尽了杯中酒,随之又接连饮了数杯,一壶酒大概也所剩无几了,他摇了摇酒壶,忽而摇头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便是望着桌上的烛火发起了呆。

夜色无尽,窗外的冷风顺着开启的窗口吹进了屋中,烛火大力地摇曳着,他缓缓道:“做出将你送回辽国的决定,对我而言极不容易,就像是自心头挖走了一块肉一样,不只疼痛还会鲜血淋漓。”说到此处,他不由得怅然一笑,“不过,也只有放手了。”言罢,将酒壶中仅剩的酒分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与我,温言浅笑地对我说:“从此不见,自此相忘。”

次日,他站在兴庆府的城墙上,远眺着辽国的车队渐行渐远。他幽幽想着:当日离开真定府时,燕王为什么在见过她以后会对他露出怜悯的浅笑,如今方才明白,燕王早已料到,她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半个月后,李继迁迎娶辽国义成公主耶律汀,在得到辽的支持后,积极配合辽的军事行动,不断袭击宋朝的夏、麟一带,给宋朝西北边境造成很大的不安。

公元998年,太宗三子赵恒继位,李继迁派遣使者求和。已被西夏骚扰得疲惫不堪的宋朝廷便任命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这个决定使归属宋朝版图已达十五年以上的夏、银、绥、宥等州领土,如愿落到了李继迁的手里。

李继迁,党项族,北魏鲜卑后裔,北宋时任节度使,辽封其为夏国王,西夏国奠基者。史书载,“生而有齿”。幼年时即以勇敢果断,擅骑射,饶智数而闻名乡里。其人能征善战,深谋远虑,在位期间如愿收复夏、银、绥、宥等州领土,为后来西夏的建国奠定了基础。公元1038年,其孙李元昊称帝,国号“夏”,因在宋国以西,被称为西夏。李继迁于其孙李元昊称帝后,被追尊为太祖。

辽国使臣在李继迁部下兵将的一路护卫下,顺利出了党项。

当我终于平安踏入辽国的土地,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近乡情怯,只觉一却都有些不太真实。

当我远远看到在边境带着一队人马翘首以盼的耶律斜轸和大哥萧目朗时,只觉这两年里所受的委屈瞬间都变成了满目的泪水。第一次明白,当你最思念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激动,而是害怕,害怕眼前的他只是又一场睁开眼睛就会消失的梦。

原本使臣奉命要带我回上京,可耶律斜轸的难缠是出了名的,他中途将我劫走,使臣见劝解不成恼羞成怒,追在后面怒骂,扬言回去一定会禀明圣上重重惩罚于他!怎料他竟然挥着马鞭张狂地丢下一句:“那你还不快去!”便策马扬鞭地带着我走了。只留下大哥萧目朗在后面苦劝着被气得怒发冲冠的使臣。

耶律斜轸是辽国的南院大王,在南京幽州一带自然有他的私宅府邸。

他自见到我起便一句话也不曾与我说,只将我圈在他掌控的范围内,马不停蹄赶到了幽州地界。一直到了他的府邸,挥退跟来的所有人,将我抱下马,径直抱入府中内宅。

关上门,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彼此好像有太多想说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路上我哭也哭够了,不知不觉肚子有点饿,咕咕叫起来的时候被他听到,他终于松开了我一点,开口道:“回来了,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带兵杀进党项,把你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