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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5)

作者: 如水并刀 阅读记录

轿车驶来的那一瞬间也很突然,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逃已经来不及了,魏天明就在那短暂的一秒里转过身去,用力地抱紧了魏凌。他面见了死亡,在这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一刻他心里没有丝毫悔恨,甚至对这骤然而至的死亡生出了感激之情。前路是多么黑暗啊,假如他此刻不死,日后能在冰冷的茫茫黑夜中走出一条路吗?如果不能的话,就让死亡把他留在永恒的夏天吧。

魏凌说:“魏天明,弟弟,你是个小疯子啊。”

那时候魏天明正躺在病床上,右腿丝毫不能动弹。魏凌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长长窄窄的苹果皮垂挂下来,落到了魏天明手上。魏天明拽住苹果皮,手指绕着向上移动,他的手很白,指尖轻点薄薄的果皮,像一条纯情的白蛇。他问:“我把你的心修好了吗?”

魏凌笑了,放下苹果,抓住魏天明的手,按在他平躺的身体上,又很慢地向上移,避开伤口,按在他胸前:“弟弟,你不怕了吗?”

魏天明闭上眼睛,视野中是一片明亮的红。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告诉魏凌:“我怕,可是我想要爱。”

正午时分,日光凶猛,积雪开始融化。魏天明坐在一堆狼藉中,汗水已经被风吹凉,衣服冷冷地黏在身上。他的身体一冷一热,神智很不清晰,嗓子里干干的,发声时有如刀锯拉扯。他生病了,魏凌现在离开了他的屋子,穿着他的羽绒服——他自己从衣柜里拿的——出门给他买药。

在模糊的意识里,魏天明甚至分不清时间,他怀疑现在的他正是十八岁。那一天他也发烧了——暑假里,在海边,那个老旧的旅店里,那张过于柔软的床上,他被魏凌从身后袭击。魏凌抱着他,手指顺着衣服的边缘向内滑去,像一片火热的刀锋,令他痛不欲生。他伏在床上,身体不由自主地下陷,仿佛身在沼泽,化身为一棵湿润的植物,对世间万物都百依百顺。海上升起半圆的月亮,在隐秘的月光里,他们寸丝不挂,用力地爱抚着彼此,爱抚着相仿的身体、相仿的五官。魏天明发起高烧,此后的日子里,他常常生病——只要他的精神去爱,他的身体就要受到伤害,仿佛一种命定的惩罚。

高烧使二十八岁的他在朦胧中想起死亡。他常常想到死,尽管他不认为自己该死,他只是习惯把它和自己的爱情进行类比。它们在很多方面都是一样的,都是可怖的、冷酷的、令人不安的,最重要的,都是命中注定的。他知道,假如他们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就绝不会有这样的爱。他们生下来就是坏的、邪恶的,生下来就注定了要领教这样苦不堪言的爱。魏凌不同意他这种看法,但他无法否认,这种爱的的确确和死亡一样无法规避。在时间的运作下,死亡往往被越推越近,而爱情总是被越推越远。魏天明想要躲开,魏凌却想去追求那个幻影,和时间作对。

十年前这事被家里发现,魏凌赶在所有人之前大发了一通脾气。见不得光的感情被人发现,他比谁都愤怒,长辈看到他这样,反而好像做错了事。不过这样的情形很快就被扭转,刚刚入秋的那个晚上,奶奶知道了这件事,直接就进了医院。当天夜里魏凌先进了病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出来后就不许魏天明进去。他说:“奶奶要被我气死了,我们跑吧!去买车票,魏天明,我知道了,我们待在哪里都是害人。”

奶奶原来身体就不好,魏天明小时候是由她带的,感情一直很深厚,每周都要去她家看望。他不知道魏凌进去说了什么,反正状况就是急转直下。魏天明不再见魏凌,他陪了奶奶两天两夜。魏凌被爸妈带走了,三个人大吵一架,起先是坐在沙发上吵,后来甚至大打出手。魏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隐瞒,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会对未来产生长久的影响,但他仍然没有说出一句谎话。

魏天明再次走进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开始恨魏凌,他知道就是他把这个重病的老人推向死亡。他是爱情的斗士吗?这是真正的爱吗?好的爱情会让身边所有人都不快乐吗?

魏凌最后还是离开了,在和家人吵了很多架之后,他希望魏天明和他一块儿离开这座城市,然而没能如愿。一年后,爸妈离婚了,魏天明在隔壁城市上大学,周末借住在表姐家。大四那年,魏凌来过表姐家一次,那天魏天明刚好坐车到别的城市面试了,所以最终没有见上面。再次见面就是多年后的冬天,魏天明从风雪中归来的那个清晨。

第四章 沼泽之月

拖着高烧的身体,魏天明艰难地离开了家。外头白茫茫的,灰黑色的屋瓦在渐融的冰雪中隐现,街上人不多,过两天就是春节,不少店面都关门了。这一天是周六,他在路上接了一个妈妈的电话,让他不要忘记晚上和周小姐吃饭。妈妈在电话里把周小姐狠狠地夸了一通,好像她已经先于魏天明爱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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