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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112)

此夜突然持敕令金牌出城的人,只怕来自宫中,却不知去往何处,令胡校尉心头升起一丝惶惑不安。天明换值后,他回家跟妻儿吃过早饭,便去寻从前一起守城,而今调去禁军里的兄弟喝酒。

却没想到,禁军今日突然大校阅,宸卫大将军亲临点兵操演。

胡校尉在东门酒肆独自喝了几盅酒,远远望见东门外禁军大营的方向,半空里沙尘滚滚,这令他又想起了昨夜之事,总觉得这皇城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

他的预感在三日后应验。

太皇太后崩,圣上悲恸,为之缀朝两日,诏令民间悉停嫁娶,辍乐舞,朝官除冠缨,庶民去妆饰,尽服缟素七日。

胡校尉一早起来,看着媳妇给两岁儿子的小脚套上棉鞋,鞋面纳的是红线,立即呵斥她换掉。出门时,见到里尹老头儿沿着街巷,正在挨家挨户提点,将门前彩饰除下,拖长声调说着,“两日后午时,诚王殿下亲奉太皇太后梓宫还京,万民举哀,家家户户都要张悬白布,到门口跪迎……”

胡校尉暗叹口气,那天恰轮到自己白日值守。

太皇太后梓宫本该从南面正门承天门入城,可是从北边的燕山行宫过来,如要入承天门,就得绕城半圈。也许是不想大费周折扰民,诚王下令从北面应天门入城。到时必有一番极大的排场,胡校尉只希望千万不要出错,不要在自己值守的时候出任何差错。这可是护送太皇太后梓宫回京的皇家仪仗,是诚王殿下亲临,听说穿过皇城抵达宫城的时候,皇上会在宫城前率文武百官素服亲迎。

胡校尉心里慨叹,太皇太后离开宫里都有多少年了,人死了才迎回,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尚能在老人活着时尽点孝道。死后哀荣大过天,她老人家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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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里里外外也早换了一片玄黑素白。

“她走时皇上还在幼龄,如今衡儿都两岁了。”

昀凰语声淡淡,指尖拈着细银针,引着线穿过,打上一个结,亲手给阿衡缝着一件新斗篷。商妤知道昀凰不擅女工,这斗篷缝得并不精巧,却一针一针匀衡绵密,若不是心境安定沉稳,缝不出这样的针脚。

衡儿不曾夜里出行过,外面比宫里更冷,不知这件斗篷够不够御寒。昀凰打量着手中斗篷,又密密加了几针。

此时雪落无声的宫城内外,恰是暴风雪来临前最宁静的时刻。深宫之中,看不见外头的刀出鞘、箭上弦、人披甲,只有刮过宫檐的风声,一下下听来都像刀声。

车驾已齐备,已到了数着更漏声的时刻,昭阳宫里的皇后华昀凰,半倚凤榻,敛眸低眉,只在不紧不慢的缝着一件孩童的斗篷。指尖如兰徐展,玉簪低绾,周身的素色连了脸颊的瓷白,只有唇上氤氲着一点血色。

静卧休养了这几日,气色也未见回缓,商妤忧心她的身子,更甚于皇城上空呼啸风声中的刀声。而她自己,却在悠悠说着太皇太后苍凉的此生。

“她从昭阳宫迁入长乐宫时,也不过三十六岁吧。”昀凰淡淡问。

“三十五。”商妤低声回。北齐宫中历代往事,在她随嫁而来时已熟读牢记于心。皇后居昭阳宫,太后居长乐宫,高氏也曾是这幽深昭阳宫的主人,尔后却在燕山行宫孤零零住了大半生。

昀凰顿住拈在指尖上的针,目光凝在针尖上,“终究还是回来了,长乐宫锁闭了这些年,重又开启,不知她情不情愿以这样的情势回来。”

对于高氏太皇太后,这个显赫一时却孤独一生的老妇人,昀凰每每想起她颤巍巍执起自己的手,错认是故人,心头仍有酸楚,仍会想起自己薄命的母妃。

“梓宫回到长乐宫之日,可惜我不能迎她了。”

身侧的商妤,仿佛出了神,一时没有应声。

昀凰目光不抬的问,“你在想什么?”

商妤叹了口气,在昀凰面前无需掩饰,心中忧虑尽在脸上,却一时无话可说,望了身侧那盏碧琉璃宫灯,缓声道,“妾身只是在想,明日之后,这昭阳宫不知是什么样子……但愿别毁了这盏灯,难得有一样是皇后心喜的。”

昀凰将针线搁下,目光扫过那盏碧琉璃七层莲花灯,移向纹锦层叠的帷幔、百鸟朝凤屏风,投向次第宫灯映照的外殿,低低一笑,“这光,从琉璃碧里透出来,像极了从前晨光透过梧桐窗,照入栖梧宫的样子……你还不曾见过栖梧宫,那时候,像是一处世外禁地,或是琉璃世界,外人不能踏足半步。如今这昭阳宫,却是不一样了,任谁来去,也都无妨。”

北齐历代多少皇后,来了去了,在这昭阳宫里红颜换了白发,华昀凰也不过是一代过客罢了。商妤静静听她说起栖梧宫,心中也怅然,回思而今,摇头叹息,“昭阳宫怎么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后你自己,不能再有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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